张角开坛做法,打算把军中得力的五个战将,混充黄天遣下的神将附体,聊振军心,好同官兵周旋。
却不料他演法之际,天地真个现出异象,凭空冒出一条赤条条的大汉来!
那些无知教众只道是张角法术高深,请下了神将降世,张角心中却再明白不过——
俺哪里有那般本事!
当年天下大疫,张角自号太平道人,带领一干弟子云游四方,散施符水治病救人,逢人便说得南华老仙传授天书三卷,名为《太平要术》,要普救世人,以此收拢人心,建立了太平道,“太平道人”亦升级为“大贤良师”。
其实他那些符水,都是专治瘟疫的草药熬成,偏偏世人无知,好信鬼神,于是众口相传,都道他有神仙本事。
这大贤良师做得久了,受万众敬仰之余,张角亦有些飘然,渐渐以救世之主自诩,自忖道:如今天下,上有世家,下有黔首,世家子弟不耕而食、不织而衣,黔首们代代受苦,为人马牛,一生难得饱暖,这岂不是太不公平?吾如今做了太平道教主,得天下万民爱戴,何不索性替天行道,把这公平二字还于人间?也落个名垂千古,不枉世上走这一遭。
他念头一起,率领数十万教众起义,裹黄巾为号,同二弟张梁、三弟张宝,自称天公将军、地公将军、人公将军,要推翻汉朝统治,重立一個太平国,造一个太平、公平的世道。
初时各地无备,黄巾军攻城略地,无往不利,但待得朝廷反应过来,派遣出精兵强将分头剿杀,张角兄弟并无统帅之才,麾下黄巾也都是乌合之众,如何能够抵挡?于是连连大败,以至于被迫重操旧业,弄鬼装神以振军心,不料戏唱了一半,忽然凭空冒出这条大汉来。
张角骇然之余,望着这大汉满背刺着的大朵大朵牡丹花,忽然触动心事,暗暗叫道:花开富贵,天下太平,这必是黄天上帝垂怜吾一心要救万民,却被官兵杀得走投无路,故此真个派遣下一员神将来相帮!
他做了半世神棍,此刻发现竟然真个有神灵响应、垂青,不由百感交集,放声大哭。
那大汉也是脑瓜子嗡嗡的,不知自家为何到此,跳起身打量一遭,见周围众人都如痴如醉疯魔一般,还道来到了枉死城。
但他生就了包身的胆子,也没什么惧意,见张角独自高高立在台上,穿得又格外齐整,暗自点头道:这个老头儿想必便是枉死城城主了,洒家倒要问问他,打算如何安排了俺。
他便大摇大摆走到台下,将身一纵,跃上高台,走到张角面前,大剌剌道:“你这厮便是枉死城城主么?俺自家圆寂,如何召了俺来此?”
张角听他说话有些奇怪口音,倒也大概能听得懂,只是什么枉死城、什么圆寂,有些不明所以,只道是问他为何召其来此,连忙行礼道:“神将在上听禀,贫道张角,乃太平道教主,因感朝廷世家压榨生民日苦,遂领教众头裹黄巾,兴起义兵,重塑太平世界,还公平于人间,却不敌官兵凶猛,故向黄天上帝陈情,请降神将以救世人。”
说罢长袍一掀,便要下拜。
那大汉皱眉道:“你一个老人家,头发胡子都白了,洒家如何肯受你拜?”当即伸手扶住。
张角只觉对方大手一扶,如铁似钢,自己丝毫动弹不得,不惊反喜,满口赞道:“不愧是降世神将,好惊人的气力!”
大汉此时隐约也听明白了,心想洒家在山上听兄弟们讲古,这黄巾军不是汉末的义军么?那张角据说乃是公孙一清般人物,很有些装神弄鬼的本事,可他麾下并无洒家、林冲、关胜这般豪杰,如何能力抗官兵?怪不得他旋起旋灭……
随即又想:不对!这张角只怕倒有些真实神通,不然如何能把洒家好端端拽来此方世界?难道有了洒家相帮,官兵竟还轻易剿灭了他?况且洒家如何不曾在史书留下名姓?莫非是被关羽、张飞这些猛将斩杀了不成?
他自不知什么平行世界、多维世界这些玄虚,只想着黄巾军既召了自己还为人所灭,定然是自己没派上用场便已死了,一时间不由起了争胜之心:洒家在大宋横行一世未逢敌手,难道来了古代,竟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角色么?洒家不信!
笔至此处,兄台们谅已看出,这个大汉并非什么神将,他乃是北宋末年,水泊梁山一百单八位大头领中,坐得第十三把交椅的好汉,俗名鲁达,法号智深,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花和尚”鲁智深便是!
此人一生仗义,只好行侠,一双眼睛里看不得不公之事,一颗丹心里放不下不平之念,若见有人遭了欺压迫害,誓死也要相帮,便是梁山上好汉如林,亦无第二个能及他的。
梁山的大首领宋江宋公明,功名之心炽盛,看不出那宋朝昏君奸臣倒行逆施,一心要做忠臣孝子,领了一干天罡地煞的狠人受了招安,替昏君南征北讨,徒落个死伤凋零,于世道全然无补。
鲁达本是个有大智慧的,这些事看在眼中,凉了侠心,冷了豪肠,忽然彻悟平生,不愿再理人间是非,在杭州六和寺中闻潮坐化。
他闭上眼时还想着:洒家这一去,也不知是去西天佛国,还是佛嫌我杀人多,要让我去地狱受苦?不过地狱中想必多有生前兄弟,大家聚在一处,把那阎王殿一并打翻,也是一场好乐。
想着想着,便觉己身轻飘飘的随风而去,一时间天旋地转,浑浑噩噩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吵闹无比,眼睛一睁,已至此地。
是时空虫洞,还是别的什么缘由,鲁达一概不知,听了张角言语,只道自己真是他召来的,皱眉道:“便是公孙一清的师父罗真人,也只能召些黄巾力士,吓唬吓唬李铁牛这般愚人,你这老道能召来洒家,可见本事不凡,只是你如何笃定,洒家便肯助你打仗?”
张角听他提起黄巾力士,心中愈发深信对方身份乃是黄天麾下神将,连忙道:“神将非助贫道,乃助天下!天下黔首,苦朝廷久矣,一生如牛似马般受苦卖力,却难得片刻饱暖,莫非黔首便不是人、命便不是命么?”
鲁达听他言语,眉头紧皱,低声道:“伱要……替天行道?”
张角眼神一亮,这四个字却是说到了他心窝里,连连点头:“不错,贫道正要替天行道!”
鲁达深吸一口气,逼问道:“那若是皇帝招安,给你大官做,你待如何?”
“做官?”张角不屑一笑,神色毅然:“神将,你道天下为何这般不公?便是朝廷倒行逆施、卖官鬻爵,做官的本该是贤人,如今却是谁给钱多让谁做,这等官儿,这般朝廷,贫道不屑为之!不然贫道为何要起兵反汉,重立一个太平国?便是要让天下人人太平、事事公平,不然算什么替天行道?”
鲁达听他说道“人人太平、事事公平”,眼神不由一亮,点头道:“似这般说来,你这老道却是真好汉,不是那等愚忠的官迷,洒家便瞧‘替天行道’四字份上,帮你一遭!”
这正是:江南叹尽英雄气,河北扬来好汉风。莫替世家夸骏马,且观草莽举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