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内。
张汤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雷被陈词,将之呈上去。
刘彻慢慢翻看着,霍去病瞧不见,只能询问张汤:“若单单因为雷被比剑之时误伤了淮南太子,淮南太子便要他的命,似乎有些过了,这点雷被是怎么回答的。”
刘彻目光扫过陈述竹简,找到了答案。
张汤亦给予了解释:“据雷被说,最初淮南太子只是处处为难,并未对他起杀机。
“然而太子此等态度,他在淮南显然已经呆不下去,便想另谋出路,于是欲向淮南王请求入朝随大将军抗击匈奴。”
霍去病神色闪动:“是欲向,还是已向?”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这关系着刘安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张汤低首:“雷被说他正要去同淮南王自荐,淮南太子得到消息,认为他这种举措又一次下了自己的脸面。
“以太子的想法,雷被是他的眼中钉,自然该留在淮南,供他刁难折磨才能解心头怨愤。可雷被却想逃,太子自是不许。
“太子先一步找到淮南王,说雷被想抗击匈奴是假,对淮南不满才是真,并列举了他许多不恭不敬之事,甚至捏造了一些罪状。
“一边是儿子,一边不过区区门下,淮南王自然更信前者,因此罢了雷被的职,雷被见势不妙,为求自保乔装出逃。
“雷被又一次脱离自己掌控,太子更是恼怒,也有些慌了,恐雷被上京告发他,更怕雷被说是他不许其从军前线。所以派出人手追杀雷被。”
霍去病敛眉。为了抗击匈奴,刘彻曾昭告天下召集勇士,凡有此志者,不论何人不得阻拦。这份诏令发往各地,传遍诸侯。淮南自然也不例外。
刘迁此举往小了说是私怨,往大了说是阻挠执行天子诏令,而犯此罪者,按律当判处死罪弃市。再有刘彻对诸侯本就心思微妙,淮南担心其就此事借题发挥。
所以刘迁想让雷被死,而刘安默许,也说得过去。
但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吗?刘安当真只是被儿子牵连误导吗?
张汤仍在继续:“翁主久居京城,淮南王恐她多有不便,曾给予一些人手,以便伺候饮食起居以及护佑安危。
“淮南太子传令这些人,若遇雷被,捉拿格杀,务必不能让其有机会面圣告状。
“今日他们在升平楼发现雷被身影,便按令行事,但被翁主察觉,翁主一路追过去,阻止了他们,救出雷被。”
霍去病看向刘彻:“臣追过去时,翁主确实与雷被同车,气氛看上去尚可,不似仇人。”
若刘陵要杀雷被,不会是那般场景与氛围。
可他话中有三个字用得极妙——看上去。
这就表明虽然面上确实如此,但他心中存疑。
刘彻自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音,摇头道:“雷被为苦主,乃状告方,不便过分审讯。”
此人身份虽不高,却牵扯淮南,若手段过厉,恐会让人觉得是他想借用雷被构陷诸侯之嫌。
况且雷被能撑住千里追杀,能在重伤奄奄一息之际坚持游到安全地界躲入山洞才肯晕厥,可见其意志力。
这种人即便施以酷刑,只怕效果也不大。
刘彻抬眼看向殿外,那里跪着一个人,是代兄代淮南请罪的刘陵。
他眸中闪过诸多怀疑与思量,手指敲击在雷被的陈词竹简上,嘴角缓缓勾起:“让翁主回去吧。”
总归把柄已经递到他手里,还怕没有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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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翔殿。
刘陵于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宣室殿外请罪,刘迁之事很快在宫中传开。
石邑听后便开始叽叽喳喳:“这个刘迁真是小肚鸡肠,不就是比剑伤了他,至于吗?不过一个诸侯太子,竟如此猖狂。哎,雷被真是惨。不过……”
石邑蹙眉:“他为何会上我们的马车?”
卫长摇头解释:“他并不知马车是谁的,只是想找个权贵助他面圣。
“能进升平楼还用得起马车的非富即贵,尤其我们的马车品质不凡,内外用材装饰皆有考究,所以他猜测马车主人身份高贵。”
石邑更不解了:“既是为了求助我们,怎地后来又走了?”
“采芹去给你取衣裙,彼时尚在升平楼内,如被发现,恐引来升平楼的人,他不敢在楼内冒险,是打算随马车离了升平楼再开口请求助,于是换去了邻近马车。
“谁知早被楼里的仆从察觉,故作不知,假扮贵客将马车拉走抓获。”
石邑点头,叹道:“还好翁主明理,救了他,也算他命不该绝。”
刘据眼前的弹幕却不这么想。
——千里追杀,升平楼设伏,没刘陵的手笔鬼信啊。都差点被对方弄死了,雷被还要保她。啧啧啧。这就是所谓的即使你虐我千百遍,我仍待你如初恋?雷被,我愿称之为刘陵第一舔狗。
——只有我一个人好奇刘陵是怎么让雷被心甘情愿的吗。导演你换换镜头啊,为什么不让我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可描述剧情?
——说到镜头,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的视角一直跟着刘据走,除了刘据几乎没别的场景。哪家电视剧这么拍!
——这就算了,剧情还稀碎,跟内容被剪了一大截似的,完全接不上。之前还是卫霍回朝,转眼变成升平楼,就问你懵不懵。白瞎了这神仙选角和如此精良考究的服化道。
——看个锤子剧情哦。我至今没走纯纯因为选角牛批,每个人物都很符合我的想象,并且大多颜值贼高。哈哈哈,跟我一样看脸的留下,在乎剧情与节奏的,劝你赶紧走,免得被气死。
刘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嘴角抽搐,心中刚骂了两句,便被人一推,抬眼就瞧见石邑。
“你作甚呢,一直发呆,不言不语的。”
卫长走过来,关切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刘据摇头:“没有,我在思考。”
石邑噗嗤一声:“思考?那在你思考些什么?”
“我觉得不对。”
石邑有点懵:“什么不对?”
“雷被能悄无声息躲在我们的马车底,也能悄无声息挪到旁边马车去,便同样可以做到即便有人上来也不被察觉。所以他换马车绝不是因为采芹去取衣裳,怕被其发现,肯定有别的原因。或许……”
话到嘴边,刘据突然卡壳,因为他发现如果这个“或许”是真,那么造成“或许”的人就至关重要。他目光扫向石邑,一个念头自心底升起,然后再也压不下去。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划过很多事。
譬如刘陵与前头夫婿的陈年过往,众人对她的猜测纷纭;譬如安美人无脑给他泼脏水之事;又譬如他出事之际丢失的记忆。
阿玉伏法,案子已经过去。可有件事刘据一直没想通,那就是他为何会带着福宝出现在假山群。
若说他耍赖故意躲在说好的范围之外,看上去似乎说得通。但刘据认为并非如此,他总觉得自己不会无故跑那么远。
之前他觉得事情已然真相大白,即便确实另有缘由,应当也无关紧要。他丢失的记忆又不只这一处,便没太放在心上。
可如今细细想来,或许关系极大。
之前他努力思考,总感觉脑子一片迷茫,许多东西混在一起,杂乱无序,找不到方向,而现在他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那根能将一切串联起来的丝线。
石邑疑惑蹙眉:“或许什么,你怎么又发呆了?不会真生病了吧?”
她伸手欲要去探刘据额头,却被刘据先一步打掉:“谁生病了,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神色正常,中气十足,还能同人贫嘴置气,可见半点病都没有。石邑略微放心的同时也翻了个白眼:“谁让你老是走神发呆,从升平楼回来就不大对劲。”
刘据不甘示弱,也白她一眼:“谁走神发呆了,都说了我在思考。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脑子空空不想事!”
石邑立时炸了,亏她还担心他是不是病了,就这德性,她担心个屁!
“你有能耐,你会思考,你倒是说你思考出什么结果了,你说雷被这么做另有原因,那原因是什么!”
双目瞪圆,面红耳赤,一副你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来,跟你没完的架势。
刘据鼻子哼哼,扬起小脸:“他肯定是见旁边马车比我们的更豪华,觉得对方身份比我们更贵,更能帮他。
“真是没眼光,就知道看表面,专挑那虚有其表的东西,不知道我们这叫低调奢华有内涵吗?”
石邑万万没想到他思考的是这个方向,懵在当场。
人群中不知谁没忍住噗嗤一声,刚发出又立马止住,以至笑声断在喉头,显得格外诡异。
“我去找父皇,让他帮我再弄一辆外出的马车,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那种,避免再有人不识货。哎,这世上果然蠢人多,不是谁都像本殿下这么有眼光的。”
刘据气呼呼站起身拍拍屁股,飞奔而去,急不可待。
啊啊啊啊,干系重大,不能耽搁,他必须赶紧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父皇。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