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在这里,马尔福?”麦克拉根沉默了一下,用真正单纯疑惑的语气问道。
德拉科一双漂亮的浅灰色眼睛冷冷地瞥向麦克拉根,几秒钟后,他说:“滚。”
顶着黄色卷发的大脑袋顿时僵住了。
赫敏有点想笑,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娇气的贵公子能散发出几乎不输斯内普的寒气,考迈克真的被吓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呆滞着,然后就一声不吭地乖乖退出了帷幔。
除了觉得他要做坏事时的“监视”,她从来没有关注过马尔福。赫敏眨了眨眼睛,此时她真的有些费解和好奇:似乎这学期她每一次见到他都隐约觉得这个人变得更难以捉摸,也更有力,更强大,好像一个习惯骄奢跋扈的小少爷忽然之间长成了充满力量的男人——不再是男孩——她简直有些不认识这样的马尔福了。
也许他真的被标记成了食死徒,才会有这样迅速明显的变化?
赫敏瞬间转过无数心思,但德拉科没有再理她,他掀开帷幔走出去,立刻被斯拉格霍恩扯到交谈的人群里去了。赫敏看到哈利、卢娜和斯内普也在那圈人中间,便小心地靠近了一点,哈利正努力避开斯内普的杀人视线,然后神色古怪地打量着马尔福,大概也对他这副苍白狼狈的样子觉得奇怪。赫敏顺手从路过的侍者的托盘里拿了一杯红酒,然后再走近几步,好能听清他们的对话。
“是的,我就是想当傲罗。”哈利看着斯内普,挑战地说。
斯拉格霍恩响亮地笑着:“你会是一名优秀的傲罗的!”
哈利咧着嘴笑了,卢娜却出人意料地用她飘飘渺渺的声音插了进来:“我觉得你不该当傲罗,哈利。傲罗是腐牙阴谋的一部分,你们都知道吧?神秘人打算用黑魔法和牙龈病从内部搞垮魔法部。”
“噗——”哈利喷出嘴里的蜂蜜酒,那一圈人除了斯内普差不多都笑了,德拉科克制地抿起唇角,用一只手撩了一下额前的铂金头发,赫敏蓦地发现他的腮边有一块干涸的血迹,指尖也带着伤痕。
谁会让马尔福在学校里受伤?他今天的魔咒课和魔药课都请了假,难道他出校去做了什么会受伤的事情?
赫敏心中一跳,忽然被人用力地从背后推了一把,她惊叫一声,手里的红酒全浇在了胸口。
周围的人都回头看着她。
赫敏涨红了脸,又羞又窘,她愤怒地回头看去,身后已经没有人,不远处罗米达•万尼站在人群里朝她露出挑衅的笑容,她最近正无比迷恋哈利,也数次对她总是“赖在哈利身边”表示过敌意了。
好吧,哈利,这又是因为你起的祸事,却落到我头上!赫敏恼火极了,礼服裙的料子十分轻薄,被浇湿了十分不雅观,她急忙忙地掏出手帕,打算去擦身上的酒水,又停住了手。
雪白的布料柔滑得像是美人的皮肤,四角上缀的水晶闪着美丽的光芒,要用这块手帕去擦红酒……好吧,她有些舍不得……
“赫敏!”哈利急忙跑到她面前,掏出魔杖用一个烘干咒把她从窘境里解救出来,赫敏感激地抬头,正巧看到斯内普从她身上收回视线,他灰黄的脸生硬地板着,黑色的眼睛里似乎压抑着震惊和怒火,他噌地转身,一把抓住了马尔福的胳膊:“斯拉格霍恩教授,时间已经不早,我想我们该走了,我还有点事情要和德拉克说。”
德拉科扭开脸看向一边,秀气的眉头皱起,根本不打算理会任何人。斯拉格霍恩惊讶地看着他们,打了个饱嗝,“哎呀,西弗勒斯,圣诞节嘛,别对你的学生太严厉——”
“我是他的院长,严厉不严厉由我决定。”斯内普生硬地说。“跟我来,德拉科。”他几乎是拖着他飞快地离开了。
赫敏和哈利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又再一次被斯拉格霍恩抓进了他的炫耀的谈话里。
地下办公室的门呯地一声关上,斯内普丢开德拉科的胳膊,站在门口施了一个隔音咒,他啧了一声,又挥动魔杖念出一堆隔离咒和平安镇守,甚至加了探测咒和反窃听咒。
“我不明白,教授……”德拉科动了动被捏的生疼的手臂,不满地说,而斯内普没有理他,直到施展完最后一个咒语,确定这间办公室已经固若金汤、绝对不会被人听去一丝一毫了以后,他才气势汹汹地走到壁炉边的沙发里坐下,两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漆黑的眼睛盯住他,缓缓地开口:“你的记忆之书呢?德拉科?”
耳边仿佛炸起一串惊雷,他像是中了十个束缚咒一样呆在当场,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就算斯内普忽然指出他背叛了黑魔王也不会让他更觉得更惊悚,德拉科神色木然,浅灰的眸子恶狠狠地看着斯内普的脸,许久之后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斯内普迎着他的目光,严厉地、一字一顿地说:“不要跟我装傻!记忆之书是马尔福家嫡系继承人从出生起就会拥有的专属魔法物品,它必须一生贴身携带,代表了最古老纯血巫师家族之一‘马尔福’的高贵和尊荣!德拉科,它有多重要你难道不知道?”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德拉科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撞击着胸膛。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是无数珍贵的魔法原料制成,用他出生时的头发编织成马尔福秘传的记忆魔法阵,四角上有他的本命水晶加护镇守,带着家族最高的魔法祝福。它会记录他的一生,它是他作为下一代家主的证明,它是他死后让后代为他编著传记的凭记,或者可以说,除了他的性命,他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那一卷“记忆之书”。
这本来是只有马尔福历代家主、现在只有他和他父亲才会知道的秘密,他本来以为没有人会发现,可为什么现在他会受到来自斯内普的质问?
“希望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它为什么会在赫敏•格兰杰的手里?!”
他能怎么解释?记忆之书是不可能被偷走或者夺取的,它出现在别人手里只可能是主人的主动交付,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而它代表了什么意义——他不能让斯内普知道!
“你倒很清楚。”德拉科抬起头冷笑着,他的手指掩在长袍下握紧魔杖,认真考虑了一下杀人灭口或是给他来个一忘皆空的可能性,“你从哪里知道这些?这件事黑魔王不知道,连我母亲也不知道,斯内普教授,我也希望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把你的手从魔杖上拿开,德拉科,”斯内普靠在沙发上,他的黑发黑袍隐入阴影里,唯有一张脸被跳跃的炉火照得分明,“这些是你父亲入狱以前告诉我的。”
德拉科吃惊地睁大眼睛:“他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凭什么告诉你?”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阿兹卡班,纳西莎没有资格知道,而你还太小,他担心如果他死了,你大概就慌乱得根本忘记了还有这件事了!”他竖起手指阻止德拉科的反驳,继续说,“而我,作为他唯一还算信得过的朋友,卢修斯按照马尔福的规矩委托我成为他的见证人,他告诉我这一切,将来我就有权帮他把他的记忆之书送回马尔福家,保证他的一生不至于就此湮灭。”
德拉科咬住嘴唇:“他宁可委托给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他的儿子。”
“我必须说你最近表现得很好,就像黑魔王说的,我看得到你的成长。如果卢修斯看到现在的你,他大概就不需要我这个见证人了。”斯内普难得用安慰的语气说,“除了你对我抱有的莫名的、完全没有必要的敌意。也许今天我们可以以成年人的身份好好谈一谈,德拉科,我只是想帮你。”
他看着斯内普的眼睛,他也许是认真的,但父亲信任他,自己却不可以信任他——如果他向斯内普坦白,差不多也等于宣告了自己并不是真心跟随黑魔王。
德拉科咬了咬牙,冷冰冰地甩出和以往一样的回答:“不,我不需要。”
斯内普猛地从沙发上挺直了身体,黑眼睛里射出了真正的怒火,紧紧地逼视着他:“你不需要什么?不需要我插手你的工作,还是不需要我知道,你的记忆之书出现在格兰杰身上的原因?摄神取念!”
遭了。
他没有想到、或者是潜意识里不认为斯内普会对他怎么样,他放松了警惕,他甚至没有施展大脑封闭术……德拉科猝不及防地往后跌倒在沙发上,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一幅幅画面不受控制地从大脑深处涌出来。
十一岁的小男孩站在长长的队列里,麦格教授举着名单叫出赫敏•格兰杰的名字,他看着那一头褐发的小女孩,一边向高尔嘲笑她的门牙,一边暗地里觉得的她挺可爱……
十二岁的他懒洋洋地蜷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吃巧克力,赫敏和几个女生坐在书架的另一边讨论男孩子们,她说他是“得意洋洋娇生惯养的贵族小少爷,虽然很漂亮。”,他忘记了往嘴里丢糖果,不自觉地偷笑起来……
十三岁的他大声嘲笑海格和巴克比克,赫敏涨红了脸朝他冲过来,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他捂着脸看着她走开,不知为何心里并没有怒火,却空荡荡地难受……
十四岁的他……十五岁的他……十六岁的他焦急万分地奔跑在积雪的路上,用身体护住她,然后一起被爆炸的气浪冲飞……他把他的记忆之书放在教室门口,低声说他一定会保护她,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叫她“泥巴种”……
六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的甜蜜和悲伤纠缠在一起,随着记忆被翻涌起来的痛苦甚至开始抵抗斯内普的摄神取念……
德拉科抽出魔杖大喊:“盔甲护身!”
斯内普被他的铁甲咒击中,他踉跄了一下,魔杖歪到了一边,德拉科觉得眼前光影流动,忽然出现了许多陌生的画面。
斯内普跌跌撞撞地走进一座破烂的屋子,房间中间倒着一个的女人,她碧绿的眼睛没有了光芒,红色的长发散开满地……
斯内普跪在邓布利多面前哀嚎:“保证她——他们的安全。求求您。”——“那你给我什么作为回报呢,西弗勒斯?”——“作为——回报?……什么都行。”……
少年斯内普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面前站着一个黑头发戴着眼镜的男孩,旁边的一群同学全部都用嘲笑的眼光看着他,他心里的愤怒和痛苦无法抑制,于是他朝着一个有着红发翠瞳的女孩吼道:“我用不着她这种臭烘烘的小泥巴种来帮忙!”……
德拉科心头巨震,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斯内普的手重重地打在他的手背上,他的魔杖飞了出去,眼前的画面消失了。两个人各自仰面倒在一张沙发上,喘着气,用恨不得杀掉对方的眼神憎恨地对视着,很难说谁心里的怒火更多。
斯内普双唇颤抖,脸色苍白,德拉科知道自己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死寂,壁炉里的火焰哔哔啵啵地燃烧着,好像掩埋在沉默之下随时会爆发的危险情绪。不知过了多久,德拉科忽然抬起手背盖住自己的眼睛,振动的胸腔里发出越来越响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你疯笑什么!”
“我疯笑什么?我笑两个脑子里装的都是‘泥巴种’的白痴……”
他疏忽了,斯内普也一样轻于防范了。他看到了他禁忌的记忆,而被铁甲咒反弹回去的摄神取念也泄露了他的——虽然只有极短的破碎片段,却和他惊人地相似的秘密。浅灰色的眼睛对上黑眼睛,他们好像都能从里面看到那隐秘的痛苦,日日夜夜,只能自己背负的煎熬。
各自挪开目光,他们谁都不能去嘲笑谁、谁都没有资格去指责谁。
斯内普记忆里的女人是谁德拉科不知道,但至少现在他知道,西弗勒斯•斯内普一直都是凤凰社的人,他惊叹这个看上去总是阴鸷诡谲的男人,居然有胆量在黑魔王身边做了双面间谍——至少自己从今以后可以松一口气,不用再小心翼翼地防着他了。
对于斯莱特林来说,有时候一种互相抓到把柄的信任比什么都牢固。
“滚出去,”斯内普嘶嘶地说,冰冷暴怒的气场全开,足以吓昏任何一个学生,“不许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德拉科捡回自己的魔杖插回长袍里,同样冰冷地回敬:“你也一样,教授。”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累了,一天之内遭受这么多事情任铁打的神经也要撑不住。德拉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门口,拉开大门的时候停了一下脚步:“我的记忆之书,我不打算收回来。”
沉重的大门关上,脚步声远去,沉默蔓延,许久,留在屋里的人才轻轻地说:“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