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霁,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空气中满是清新的泥土和植物的香气,山林间弥漫着一层薄雾,灰色的卵石河滩在晨光中闪着微光,那些圆润的石头好像都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美丽的珍珠,小河的水势也因着昨夜的大雨涨了不少,微微有些浑浊,低吼着奔流而去。
赫敏裹着一条厚厚的毛皮斗篷钻出帐篷,抱着一杯热烘烘的蜂蜜茶坐到一块半人高的岩石上,盯着脚边的一朵车矢菊发起了呆。
她做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梦,荒谬又惑人,让她一边惧怕否认着,一边忍不住地一遍遍回想。
停止,赫敏格兰杰!你现在应该思考的是如何找到下一个魂器,或是如何得到格兰芬多的宝剑,最差……也该多想想罗恩。
她喝下一口甜暖的茶水,脸色黯然。
罗恩……罗恩……她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会抛下肩负的使命,抛下相交七年的挚友,哪怕她追着他哭泣哀求,依然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幻影移形离开了。
赫敏看着红头发少年在雨中的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了解罗恩。她记忆中的他是个简单快乐的男孩子,七情上面,毫无心机,喜欢和厌恶,羡慕和嫉妒,他都会很直白地表现出来,即使有时这种表现显得很幼稚气人,但也不影响他善良真诚的本质。
赫敏知道,和哈利或者自己比起来,罗恩并不很出色,也算不上多聪明多强大,但他会站在他们身后,无论何时,只要她回头的时候,总能第一眼看到他的笑容。
阳光爽朗的笑容,认真笨拙的关心,便是这样平凡的陪伴,一点一点渗进她的心。她想要的只是如父母一样安稳幸福的家庭生活,更自信并不需要一个显赫的婚姻来抬高自己,所以她选择了他,顺从、或者还带了几分纵容催促地,让自己爱上他。
恋爱的过程中有波折,有别扭,但即使是罗恩和拉文德如胶似漆的时候,她的内心深处仍然充满信心——那个迷糊又傻傻的男孩子,根本离不开她。
至少在今天以前,她都是这样认为的。或者——她苦涩自嘲地动了动唇角——这一直都只是她的盲目自信、自欺欺人?
但是最重要的是,在他离开一夜之后,擦干眼泪,她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伤心难过。
一只手伸进自己长袍的内袋里,那里一直都保存着一块非常漂亮的手帕,她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但却仿佛总能透过它感觉到一份执着的眷恋。赫敏的手指下意识地流连着织物柔软光滑的触感,好像是一只温柔的手在轻轻握住她的手指,温暖和抚慰从指间传入胸口,纾解了堵在心中忧郁苦闷。
赫敏的心跳乱了一拍,不期然地又想起了昨夜的梦境。
她梦到自己在一大片盛开着勿忘我的花田中,绚烂如梦的紫色从脚下盛开到天边,她仰面躺在一个人的怀里,头枕着他的胸膛。天穹如盖,白云袅袅,淡金的阳光落在眼睫上,她听到他沉稳的心跳,他温柔的呼吸合着微风吹拂在脸上,她甚至能在眼角看到几缕铂金色的发丝和她的褐发缠绕在一起,轻轻飘扬。
她嗅不到勿忘我的香味,萦绕在鼻端的,是一缕若有若无的优雅冷香。明明十分陌生,却又从心底的某处透出熟悉感,就像……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场风雪中,将她从致命的黑魔爆炸中救出来的那个怀抱一样。
赫敏不敢回头,她的理智在谴责她危险的念想,感情却让她留恋在他怀里,十指交握,只是这样默默无语地看着云卷云舒,光阴缱绻,岁月静好,幸福得令人落泪。
为什么……总会在危险的时候遇到他,悲伤的时候想起他。不知何时落入心里的种子,在她刻意无视之下顽强地生根发芽,她一次一次地掐断,他则一次一次地挽起破碎的思念,纤弱的藤蔓蜿蜒开来,细细密密地缠绕在了心间。
她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挣断它……
赫敏忽然用力握紧他微凉的手指,不愿再去回忆邓布利多死去的瞬间,用这个亲眼所见的事实来反复强调他的罪孽,消灭心里关于他的念想,只是一次,就这一次……闭紧双眼,翻了个身,脸颊贴上温热的胸膛,手臂缠上对方劲瘦的腰身,耳畔仿佛响起悠长的叹息,一只手拂去她眼角渗出的泪。
她喃喃地告诉自己:这是做梦,只是一个梦,她只是太累了——权当仅仅是因为这个梦太过美好,让她今夜放纵自己,就在这个怀抱里,沉沉睡去……
一滴眼泪落进茶杯里,杯中她眉眼的倒影顿时破碎,赫敏猛地回神,揉揉眼睛,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那只是一个荒唐的梦而已,她醒来的时候当然是躺在帐篷里自己的床上,而不是在什么勿忘我花田中,那个人仍然是心狠手辣的食死徒,他们之间根本什么都不曾存在过,她爱着的人是罗恩韦斯莱,而不是——
赫敏的动作陡然僵住了,微张着嘴,目光直直地盯着大约一百英尺外的一小片野生醋栗的灌木丛,乳白色的雾气中,竟然依稀站着一个人。
她的视力非常好,以至于她甚至能看清楚对方滴着水的铂金色发梢,他全身都湿透了,精致的黑色长袍半敞开,衬衫有些皱巴巴地黏在身上,脸色苍白,浅灰色的眼睛好像是一汪融化的雪水,目光盈盈地,正在看着她,
这不可能——赫敏用力闭眼再睁开,那人影的轮廓渐渐模糊,仿佛这林间的晨雾一样,被山风一吹,就悄悄消散无踪。
不——她陡然站起来,茶杯跌在石滩上,发出啪地一声脆响,她像着了魔似的往哪个方向跑过去,然后手臂猛地被一把抓住了。
“赫敏,你要到哪里去,你……你怎么了?”哈利的鼻梁上还没来得及架上眼镜,一双翠眸迷蒙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赫敏收住脚步,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同昨晚的梦一样,只是她的幻想罢了……
“要不我们多休息一会儿再上路?”哈利犹豫着说,“昨天那雨可真大,一直下到天快亮才停,吵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但赫敏却朝他微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声音平静地说:“先吃早饭吧,最晚十点钟我们又要换地方了。”
她挥了一下魔杖,一只平底锅、一个茶壶、两套餐具从帐篷里飞出来,赫敏点了点地面,燃起一堆篝火,锅子自动飞到火上,开始兹兹地煎起鸡蛋和培根来。
起身走到刚才她坐的地方,把摔碎的杯子恢复原装,给自己续满,然后往哈利手里也塞了一杯蜂蜜茶,他愣愣地看着她,嘴巴里堵着许多打算用来安慰她的话,不小心把茶水呛到了鼻子里。
“看来你真的还没睡醒,等转移了地方就把挂坠盒给我吧,你去补个觉。”赫敏说。
哈利捂着嘴蹲到一边去咳嗽,满心的不解。他昨晚分明听到她的哭声断断续续一直到后半夜才停止,以为今天早晨会看到一个萎靡不振的赫敏,以为她会殷切地望着树林,拖延着时间期望看到那个红头发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拒绝承认这也是他此刻的希望——结果他发现她除了眼睛有些红肿,其他居然一切正常。
“赫敏……你——”
“我知道。”她打断他的话,给他的盘子里盛上煎鸡蛋和盐焗培根,又切了一大块面包一起递到他面前,“但是别问,我什么都不想回答。”
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方才的惊鸿一瞥还在眼前抹之不去,就像在夜色里盛开的罂粟,对她来说是不可触碰的禁忌的美丽,她慢慢嚼着面包垂下睫毛,不许自己再去看那个方向。
是的。她拉着哈利的手,幻影移形离开这片河滩。
那是禁忌,赫敏,忘掉那个荒诞的梦,你触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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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科站在醋栗灌木丛后,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孩,看他们吃饭、整理行囊,直到幻影移形离开,周围的防护咒语失效,地面上缓缓浮现出一小块篝火的灰烬。
幻身咒把他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并不是毫无破绽,但他不担心自己会被发现,因为她不会仔细来查看,她的心里一直在拒绝承认他的存在。
昨夜送走斯内普之后,忽然被她剧烈悲伤惊慌的情绪惊动,他立刻离开了马尔福庄园,一路飞驰赶到了这片森林里,正好看到赫敏哭着追出帐篷,大声喊着罗恩的样子。
她哭得声嘶力竭,而那个红毛白痴头也不回地幻影移形离开了。
面前几米外的空地里,就是他们休息的帐篷,他的心能感觉到赫敏的悲伤,记忆之书被泪水浸透,她压抑的哭声清晰无比地透入他的耳膜,即使暴雨呼啸,河水奔腾,也不能模糊一丝一毫。
下唇被咬到渗出血色,他撤掉了护身的魔咒,让寒冷的雨水倾泻在自己身上,皮肤被风雨打得生疼,很快身体就冷到麻木,让他感觉不到胸中的痛苦,也不会知道自己脸上流下的雨水还是泪水。
不要哭……不要哭……
德拉科贴着守护魔咒的透明屏障,目光痛楚地看着她的方向,他已经要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躲在一边看着她为了另一个人哭泣。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直到她太过疲惫而沉睡过去,千呼万唤求来的一丝感应,终于微弱地连接起他和她的心。
德拉科来不及体会这份忽然来到的惊喜,小心翼翼地捉住这一丝联系,就像生怕惊走了停在指上的蝴蝶。将抚慰和怜爱不停地传递出去,一直到暴雨停止,黎明降临。
她醒来了,头脑恢复冷静,心中一片清明。然后在他意料之中地,胸口传来的温暖开始消散,那一条连接着她的丝线越来越微弱,最终还是断开了。
德拉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用魔杖抹去他们留下的所有痕迹,雨水还在顺着头发滑落到衣领里,他闭起眼睛,唇边扯起一个空茫的微笑。
这就是他喜欢的赫敏啊……聪慧、理智、善良、极强的正义感、富有同情心——但会在面对大是大非的时候,变得无比绝情。
慢慢从灌木里走出来,一动不动在雨中站了一夜,再强壮的身体也支持不住了。他跌坐在石滩上,觉得每一个关节都像结了冰一样,任何动作都痛得钻心,连魔杖都要握不住了。他刚往自己身上丢了个干燥咒,不远处忽然响起了幻影移形的轻微爆破音。
德拉科停下动作,目光陡然凌厉起来,救世主刚刚离开就有人来,莫非是——他脑子里的各种猜测分析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那个明晃晃奔跑过来的红色脑袋噎回去了。
罗恩•韦斯莱一身狼狈不堪,像是刚刚跟谁搏斗过一番似的,来来回回地在那里寻找着他的伙伴,德拉科看着他脸上半是着急、半是不情愿的样子,怒火在胸中灼灼燃烧。
有了他上次送来的物资,他们现在日子过得绝对算不上艰苦,弄到了挂坠盒,又刚刚得到奈杰勒斯透露的情报,他本以为他们就算不激动振奋,至少也会静下心来好好谋划接下来的事情,结果——他真的想不出来,韦斯莱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山楂木魔杖指向那个人,脑子里有个声音疯狂地催促他,往那个总是惹是生非的蠢材身上扔一打钻心咒,让他也体会一下,他日日忍受的痛苦和煎熬……
强大的魔力在指间流转,这双令食死徒也畏惧的手轻轻颤抖,德拉科眼前闪过赫敏在雨中痛哭的样子,最终颓然低下了头。
尽管他认为罗恩•韦斯莱是个蠢货、无赖、脑子里只剩下肌肉的混蛋,但他在他面前,永远都只是一个可笑的失败者。不管他付出了多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将那个女孩视作胜过生命的珍宝——可她爱的人是他,一直都只是他……
从稀薄的空气中变出食死徒的银色面具,掩住自己苍白狼狈的脸,扯起长袍的兜帽,他解除幻身咒,身影幻化成阴暗的黑烟,从河滩上飞掠向对岸。他看到罗恩像只受惊的兔子,整个人缩到了一块较大的礁石后面,他回头朝着他的方向冷笑一声,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幻影移形。
他已经耽误了一个晚上,现在必须要去寻找的地方,叫做纽蒙嘉德。
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片漆黑的海面,灰色的云层覆压到水平线上,北方那一片凸起的黑色海岸,一如不久前他在邓布利多的记忆中所看到的那样。
那里是一片禁忌的黑森林,比起阿尔及利亚的魔法森林,巫师们更加不愿意踏足这里。关于前任黑魔王的传说,还有种种可怕的谣言,加上官方的刻意宣传,那个纽蒙嘉德所在的岛屿俨然成了死亡之地,不少人甚至坚信,只要踏足那里,就会受到可怕的诅咒。
这片辽阔的海域上的魔力封锁仍在,就像霍格沃兹一样,任何巫师都不能幻影移形越过这里,而当年不可一世的荣耀武功早已被胜利者消灭掩埋,现在竟已经没有人知道纽蒙嘉德究竟是什么样子,具体在哪里。距离一九四五年的那场决战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德拉科不知道,那个曾经惊采绝艳的人是不是还活着,又已经被摧折成了什么样子。
他腾身而起,黑色的长袍像巨鹰的羽翼在身后展开,迎着亘古不息的海风,朝对面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