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请神那么大的阵仗,祝姑娘不知道吗?”应泊川笑吟吟地,只是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些审视的意味。
祝遥栀说:“我还以为请神是玉曲年年都有的惯例,未曾多想。”
应泊川慢悠悠道:“祝姑娘不觉得奇怪吗?以往的请神游神只是抬着神像绕玉曲走一圈,从来没有发生过收下贡品的情况。”
祝遥栀眨了眨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山神之前不收贡品啊。”
应泊川瞥了她一眼,又说:“容在下多问一句,剑阁的其他人呢?祝姑娘不是一向和师弟形影不离么?”
“我们不小心走散了。”祝遥栀绞了绞袖角,低垂了两扇眼睫,柔弱无助地说,“我一个人有些害怕,应道友如果有我师弟师妹们的消息,还望告知一声。”
应泊川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刚一启唇,附近的小巷子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妇人,着急地呼喊着:“来人啊!快来人救救我们家婉娘,她跳河寻短见了!”
周围的人顿时赶过去,有个男人说:“都快些,叫上水性好的,万万不能让尸身离开玉曲!”
应泊川很快起身,对祝遥栀说:“祝姑娘,我们也去帮忙。”
他本来就长得儒雅随和,笑起来也很有亲和力。
但祝遥栀知道这个人在怀疑她,所以就瑟瑟发抖地说:“不了不了,我胆子小,见不得死人。”
应泊川倒也不急着救人,只是微笑道:“没关系,在下定护祝姑娘周全。此事过后,我再帮祝姑娘找你的师弟师妹,如何?”
因为这人修为比她高,而且祝遥栀已经给自己立了一个柔弱无助的人设,所以这一下子还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
见拒绝不了,祝遥栀就点点头跟在他身后,“麻烦应道友了。”
于是他们两人跟着人群来到玉曲河旁,这条河流从发源自后山,穿过整个玉曲,再汇入榴花江。
玉曲河上一片风平浪静,一对年轻夫妇急得泪眼婆娑,妇人哭哭啼啼地说:“糟了,我家囡囡是昨儿夜里想不开,今早我和她爹发现她留的遗书,这才开始找。”
旁边的女人就叹气说:“那太晚了,昨夜投河,现在估计都漂到榴花江了。”
妇人听后更是泣不成声。
应泊川上前,对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夫妇说:“在下是一介仙门修士,可以追查婉娘的下落,可否借用一件婉娘的随身之物?”
“多谢仙长,请仙长救救我家囡囡!”妇人连忙拿出一根玉簪,“这是我家囡囡平日里用的。”
“这是衔青鸟,用于追踪定位。”应泊川展开他的折扇,九道檀木扇骨浮起苍翠羽毛,他屈指在其中一道扇骨上轻敲一下,青羽飞出化作一只青鸟,青鸟嗅了嗅玉簪上的气息,旋即往玉曲河下游飞去。
祝遥栀注意到,他那把扇子有九道扇骨,也就是说应该有九只衔青鸟,但是刚才只有八根羽毛,也就是说,应泊川在此之前,用掉过一只衔青鸟。
他之前追踪了什么?
这时应泊川就对祝遥栀说:“祝姑娘,我们跟着衔青鸟过去看看?”
祝遥栀点头:“好。”
于是应泊川踏着河水,身法飘逸地追上去。
祝遥栀御剑缀在他身后。
很快,他们就来到玉曲河汇入榴花江的地方,一具女尸正随着水流漂着,正是婉娘。
尸身泡了一夜的水,已经苍白浮肿。
衔青鸟完成追踪任务,化作一枚青羽钻进应泊川的折扇中。
而应泊川展扇一抬,青色灵力就把婉娘的尸身托上岸来。
祝遥栀问:“所以要怎么救她?”
“祝姑娘倒是好心肠。”应泊川笑了一下,“不用救。”
祝遥栀刚想问“为什么”,但下一刻,婉娘身上就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女尸苍白如纸的肌肤忽然泛起健康的红润色泽,不到片刻婉娘就睁开了双眼,吐出了呛到的水。
起死回生。
祝遥栀惊叹了一声,而应泊川似乎早有预料。
婉娘缓缓起身,伸手拧了拧衣裳上的水,在一片滴滴答答的水声中对他们说:“多谢两位恩公救了我,我是一时想不开,临死之际才想要活下去...”
她还没说完,应泊川就笑叹了一句:“你们这些孽物,当然想要活下去。”
“什么孽物?”祝遥栀装作惊讶,暗自握紧了手里的木剑。
“恩公所言何意?婉娘不解。”婉娘的感激之情凝固在脸上,姣好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像是一幅美人画突然出现一道裂痕。
应泊川拿出了一册古卷,展开念道:“这是玉曲的地方志,玉曲地处险要,位于三山四水交界处,人皆以劫掠为生,百年前劫得一天外奇物,不日后突发时疫,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褓婴孩,俱是皮肉绽裂,血流成河,脏腑铺地,街巷滑不可行,玉曲上下一千四百九十三人,无人生还。”
“这是百年前的死者记录,景婉蕊,”他笑着对上女子惊恐的眼神,“这是你的全名,对吧,婉娘。”
一个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死去之人。
那现在活着的,是什么呢?
“对,百年前,我在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婉娘忽然痛苦地弯起腰,她呢喃着,“咔嚓咔嚓”的骨骼暴裂声响起,鲜血染红了杏花烟罗裙,衣裙下只剩一张干枯人皮,黑色枯藤潮水一样从袖口和裙摆蔓延出来。
婉娘抬头,那或者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它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血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祝遥栀默默移开了视线,天杀的,她穿啥不好,非要穿进一本克系仙侠文!
“如同大师兄所说,这些孽物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就会现出原形。”应泊川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对那怪物笑笑,“到此为止,孽物,你只配活到现在了。”
祝遥栀站在他后边,看着他冲上去和那孽物缠斗起来。
应泊川的身影很快,在枯枝藤蔓的围攻中灵活地上蹿下跳。
祝遥栀毫无感情地说:“哇,好厉害哦。”
应泊川:“......”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可能是看祝遥栀光是站着不帮忙,让那孽物飞了一个黑色眼球来袭击祝遥栀。
啧,小心眼的男人。
祝遥栀拿出木剑刷地一拍,把那颗眼球拍了回去,“啪叽”一声刚好砸在应泊川脸上,被他的护体灵气弹了一下。
应泊川瞥了一眼过来,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祝遥栀没什么诚意地说:“不好意思,我太害怕了,手抖。”
应泊川:“......”
他不管祝遥栀,很快就把孽物击杀,那孽物死后化作一滩黑水,极快地渗进土地里。
祝遥栀指了指,说:“哇,渗进地里了,你不钻进去看看怎么一回事吗应道友。”
应泊川收回武器,又摸出那把折扇来,说:“自然不用。只要玉曲的邪神余孽不死,这些孽物就会不断卷土重来。”
“邪神余孽?”祝遥栀是真的好奇,“这是什么?邪神不是已经被封印在禁地了吗。”
“这世上又不止一位邪神,更别说沾染祂们血脉的余孽,按照魔教那边的说法,应该是‘圣女’和‘圣子’。”应泊川仍是笑着,逐渐泛冷的目光牢牢锁住祝遥栀,“是吧,丰盛魔教的圣女殿下?”
祝遥栀:???
好了好了,她这个恶毒女配,年纪轻轻就从玉曲山神荣升为魔教圣女。
“你误会了,我是剑阁修士,不是什么魔教圣女。”她表现得很着急,拿出了腰间的弟子令牌,“你看,我明明是剑阁的修士啊!”
“昨夜请神,山神收贡品时,我放了一只衔青鸟。”应泊川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圣女猜猜,那只衔青鸟现在在哪?”
祝遥栀:“......”
啧,昨晚收贡品收得太开心,被这小子给暗算了。
祝遥栀默默摸出储物锦囊,放出了一只衔青鸟。
不过应泊川一看就是比较正直的正道修士,还叭叭叭地解释给她听。
“好了,我把你的鸟还你,”祝遥栀眨了眨眼睛,“这真的是一个误会,我可以解释。”
其实根本解释不通,那群巫觋之所以会相信她这个冒牌山神,完全是因为那枚邪神之眼,她不可能把这件事情给抖出来。
“不用解释,衔青鸟会在祝姑娘身上,说明昨晚的山神就是你。玉曲人从邪神余孽那里求得了长生,却发现自己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于是他们把那余孽奉为山神,却又用青铜棺铸造神像。”应泊川笑眯眯地摇着折扇,“山神已经沉寂百年,因为百年前的赐福长生其实是一种饲养,整个玉曲的孽物都是神明的食物,现在山神已经苏醒,选中祝姑娘作为诞育邪神之躯,圣女殿下,你按理当诛啊。”
诞育山神之躯......祝遥栀忽然想起之前在洛府见到的柳氏,柳氏说,“且为神明点烛光,血肉燃尽胭脂香”......
柳氏要置偷情的丈夫于死地,于是点燃了山神庙的九层烛台,唤醒了山神,而那尊山神像之所以是空的,是因为真正的山神就在柳氏的肚子里!
祝遥栀想通了前因后果,但现在的情况很棘手——应泊川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应泊川瞬间闪身而至,一扇子就朝她削了过来!
祝遥栀趁他刚才说话的时候就有所准备,迅速将木剑横档在身前,剑气荡开,抵挡住应泊川的扇子。
这一扇子带着暗劲,她借力后退,转身踏着木剑往玉曲镇跑。
看到那些玉曲河边还有人,祝遥栀拿出一张扩音灵符,扬声说:“听好,你们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百年前玉曲爆发时疫,你们无一幸存!”
有些人一听,不消片刻就回想起真相,顷刻间血肉畸变,扭曲成一个个孽物。
祝遥栀悄悄拿出了额链,于是这些孽物只攻击应泊川,趁着双方缠斗在一起,她趁机跑了。
祝遥栀还不忘对和孽物打成一团的应泊川说:“山神在洛府柳氏的肚子里,蠢货。”
因为扩音灵符,“蠢货”这两个字在玉曲群山中回荡,久久不息。
蠢货——
蠢货——
蠢货——
应泊川快要被气吐血了:“......”
他觉得,祝遥栀这副德行,一定是魔教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