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霄大发雷霆:“什么叫被人绑走了,这么多人看护着,你们一个个的完好无损,叫人在眼皮子底下把郡主绑走了!?”
李恪也找的满头是汗,自知督察不严犯了大差错,垂头禀报道:“来人出手相当熟练,属下在右后翼发现咱们的人被打晕抢了衣裳和马,那人应是乔装改扮混进来的,方圆三里地咱们已经搜遍了不见人影,若是要再扩大搜索圈,怕是人手不够……”
贺霄怒极时候反倒显得沉寂了,发火没用,须得尽快将人找到再论罪。
他大步流星往战马走,忽地又停下脚步,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个陪嫁的女使还在?”
“还在,那女使被人打晕了,说是只看到个黑影。”
“带过来,我要问话。”
很快锦瑟就被士兵领了过来,谨小慎微伏着腰,也不敢去看那满身杀伐之气的贺霄,不止是怕露怯,也担心被对方观察出什么反常的反应来。
“郡主被绑走的时候,你在边上?”贺霄盯了她一会之后问道。
“回将军的话,在的。”她温驯低声答着,又焦急道:“我家主子现在有消息了吗?”
贺霄并未回答,只接着沉声问自己想知道的,“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你一五一十讲来,不要有任何遗漏。”
时近黄昏,夕阳照在武将们的铠甲上,大楚的军甲是深沉的银铜色,本就带着沉重压抑的铁血感,一个个围站似人墙,将中间瘦弱的女人衬托得愈发可怜。
贺霄是有逼问的意思在的,自然也不会太注意收敛身上的威压,然好在锦瑟是深宫大院出来的女官,虽然紧张,也不至于失态,低眉顺眼编撰着:“是。”
沈北陌从碧水山庄出来之后,跑马没多远,就在湖边上咳得浑身发软,四肢沉重的抬不起来。
她出汗了,之前抢来的楚兵衣裳已经扔在了深山老林中,现在只着了件单衣,马背上的风一吹,头疼脑热,隐隐又有再烧上来的趋势。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能抢着楚兵的那匹马实属走运,若非是那碧水山庄里里外外都以为‘沈北陌’染了晕霉,人人重在防疫才被她钻了空子,也很难像这样顺利的偷梁换柱。
但当时那股子烟实在呛人,她肺里难受得很,勾在水边上缓了好久,才开始颓废的想对策。
贺霄回去之后就会发现她不见了,动静闹得这样大,还必须得要装城被奸人掳走,否则一旦坐实逃婚抗旨的罪名,又是一株牵连甚广的死罪。
她这身份瞒来瞒去,动辄就是死罪。
操蛋玩意。
沈北陌身子不爽利,情绪自然也不会好,正琢磨着怎么装着被发现才能像样,就听见后面林子里有马蹄的动静传过来,似是有楚兵寻过来了。
她也顾不上其他,原地往下一躺,阖眼装晕。
那马蹄声接近,有人跳了下来,是军靴踩在草地上急促靠近的声音。
沈北陌的耳力相当好,尽管闭着眼,但周围并没有太多干扰杂音,这个士兵的行进轨迹于她听来与睁眼无异,自然也从他那鬼祟的步伐听出了几分反常来。
沈北陌按兵不动等他接近,微风拂起垂柳,一阵轻微的沙沙响动,她猝然睁眼从旁一滚,森寒刀芒锋利插进泥里,刀刃还在微微颤抖着。
那人穿着楚兵的铠甲,眸光坚定阴狠,拔刀后再次砍来,下手又快又准,显然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沈北陌即便有伤在身反应力也不慢,她躺在地上一脚横扫踢歪了刀刃,那一脚力量不可小觑,杀手整条胳膊都被带偏了,刀子再次斜插入土。
杀手显然没料到这南邵郡主能有这么大的力气,沉寂的眼中闪过短暂的错愕,但很快就找回了状态,弃刀从腰间抽出一双匕首,挥舞间将空气杀出了凌厉的声音。
匕首一先一后双双刺下,这杀招结合身体力量带动,双刀贴的极紧且不给人喘息时间,是沉心苦练多年才有的速度,结果了许多条性命,从未失手。
然下一瞬杀手却是见地上那人影蜘蛛似的往后闪避,虽然惊险,却总能贴着他落刀的缝隙叫人扎不到实处去,直到衣袖被匕首刺穿进泥里,杀手终是抓住机会一手固定住她,另一手划下最短的直线距离往她身上刺去,势必要见血不可。
沈北陌却是比他气势更凶,凝视的眸子紧锁对方的动作,她浑身绷紧,俨然便是蓄力要给他一脚重的。
撑住地面借力反踢的那一瞬间,她视线越过杀手背后看见了策马疾驰拉弓射箭的贺霄。
沈北陌只能紧急卸力偏了角度,连滚带爬去躲那匕首。
不管这距离他能不能看得清楚二人中间的交手,躲避灵活归灵活,但南邵郡主若是一脚把杀手给蹬飞出去了显然是相当不合适的。
呼啸的羽箭极准极稳,重重没入杀手背心。
他怒目圆睁固定住,仍想凭着最后的力气上前刺杀,被赶上来的贺霄从身后攥住了脖颈,把人拖开扔在地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咬毒自尽了。
贺霄惊魂未定,刚才那一瞬间的凶险他眼睁睁看着要慢一步,还以为她必定躲不过去就要香消玉殒。
刚刚才重逢相见的心上人,却是几次三番受到危险,贺霄难以平息心底涌动的情绪,上前用力将人按进了怀里。
沈北陌原本是没这么狼狈的,最后滚的那两圈属于意外,确实是灰头土脸了些,汗和泥灰粘在脸上,现在被他勒在身前,扬着下巴斜斜盯了他一眼。
“没事了,让你受惊了。”贺霄一遍遍安抚着她,也是在平息自己激荡的心情。
“没事了?”沈北陌不阴不阳一声嗤笑,“马后炮。”
贺霄抚着她的后背,自责沉闷道:“是我的过失,离开队伍前没有叮嘱好他们……”
话到一半,他注意到了她头发间那股无法隐藏的草药味,是烧过熏出来的,和他身上的如出一辙,贺霄有些难以分辨究竟是谁身上带的,贴近了她的鬓髻闻了下。
察觉到他动作的沈北陌心里一跳,紧忙将他推开,往后退了些距离。
“你身上什么味道这么呛人。”她掩住鼻子率先发问。
贺霄没说话,盯着她看了一会,联系起之前的猜测,中间却是仍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
比如刚才的杀手是从哪来的,若她真有帮手带着她抢马偷偷去见沈北陌,那人又为何将她孤身弃在荒郊野岭。而且南邵记录在册的文武百官连同家眷一起,皆是要服从调配,且有专人看守,即便是寻常南邵百姓,只要户籍文牒在官府册,也都是暂留城内不会放行外出的。
理论上来讲,不该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才对。
但若是没有,赤羽军的并将个个训练有素,右后翼是人字形队的薄弱点,但正因为是游走机动的职责,选中的士兵也都是极其讲究灵活应变和警惕性的。她一个姑娘家,即便再如何聪颖,要一招制敌把人打晕了抢马,也着实有些难办到。
贺霄心头的疑窦久久难以消散,只温声答道:“草药味,熏上去的,没那么好掉。很难闻吗?”他抬手往自己胳膊上闻了把,然后又故意撩起她身前的一截长发,“别沾你身上去了。”
沈北陌拉回自己的头发,但心里明白,这种距离,别说贺霄这种鼻子好的,即便是嗅觉再差,也用不着凑在鼻尖下闻了。
她没再作声,贺霄虽是没有要点破的意思,但沈北陌心里清楚,这个狡猾的男人必定起疑了。
或许现在一时半刻还没有将心思打到她和沈北陌之间的联系上去,但许多东西,原本就经不起推敲,或许差的就只是那么一瞬间的灵光乍现。
从山道回去的路上,沈北陌跟贺霄骑在一匹马上。
她不想让身上的草药味再提醒贺霄自己可疑,避开了他头部的位置。
贺霄用胳膊将人捞正,说:“现在避也没多大用,估摸你身上反正也沾上了,这气味回去沐浴就能洗掉,稍微忍耐一会吧。”
沈北陌顿了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同骑在一匹马上距离自是近的,贺霄也在看她,两双眼睛交汇了片刻,她又转了回来。
沈北陌虽是个姑娘家,但从小就爱舞枪弄棒,性子也是个风风火火的,后来在军营里跟群大男人直来直往惯了,最受不了的就是话不给说明白,这么不上不下的被人吊着。
她有点烦躁,但却无可奈何,谁知道替灵珑嫁人,能嫁到他头上去。
若是早知道,沈北陌想着,但若是早知道也得是她来嫁,换成那傻姑娘,光是开头的那趟刺杀,就已经轮回路上哭鼻子去了。
“这一路三番两次让你遇刺,贺某心里实在难安。”后面的男人忽然开了口,他沉着说着,“从今日起,郡主的看护之责由我亲自负责,我会寸步不离守着你,必不会再叫郡主遇险。”
沈北陌眉头皱的比天高,“寸步不离?你是监视我吧。”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男女授受不清,是整日整日看见这么张要来气的脸,伤势怎么养的好。
“谈不上监视。像你说的,连个女人都保护不好,太丢人。”贺霄轻笑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灵珑,你若再出点什么岔子,我真的只能以死抵罪了。”
“这两拨人我会着人彻查,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他强调着说。
沈北陌冷笑一声没接话,过了良久后才忽然道:“都说圣心难测,楚帝还未正式下旨,不见得就一定是你娶吧。”
“是陛下。”贺霄先是纠正她的措辞,“有些称呼,还是早些注意的好,我听见了不会与你计较,但进了皇城就不一样了。”
然后笃定回答道:“是,你只会是嫁给我。”
沈北陌扬起眉,阴阳怪气道:“带兵打仗的头将,来娶隔了国仇的公主,你们大楚可真有意思,存心戏弄人还是在羞辱谁?”
“灵珑,”贺霄的声音平稳温和,劝慰说道,“我知道,在你的立场上,不论嫁谁都难受,或许尤其是我。但人不能只看眼前,往往要换个角度想想问题,南邵归入大楚疆土,一应政策都要变革,你是觉得自己必定是入京为质,所以才觉前路无光,但就像我说的,凡事都有两面性,你是前南邵皇室唯一奉诏入京的宗亲,接近天子,也最接近政权中心,有许多事情,要比远在边陲的湘州府君好办的多。”
“而我,作为你未来的丈夫,也可以在这跟你交一句实底。在整个大楚,我的实权,要比许多名义上的皇子或是大宗亲,还要大得多。”
贺霄循循善诱着,在心上人面前就想展现出足够让她依靠的实力来,“所以,与其嫁给别的旁的宗亲,有那许多高门子弟的陋习难为你,倒不如跟我,至少,我是真心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