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胜吴广大泽乡举兵之前，华夏的威胁除了外部戎狄蛮夷的入侵之外，就只有贵族了。”
“而在陈胜吴广之后，自春秋战国时期传承数百年贵族势力大减，即使是跟随刘邦建立大汉获得爵位涌现出来的新贵族，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的架空国君。”
“那么他们失去的生态位被谁占去了呢？”
“或者说，原本属于他们的这一部分权力，被什么人瓜分了。”
霍去病注意到高阳说这话的时候，笑容很是耐人寻味，不禁细想起来。
“被朝廷夺过来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陛下！”
霍去病挺着胸膛一脸骄傲的说着，作为大汉公侯子弟中的大忠臣，他最是痛恨战国时期卿大夫们架空国君，甚至篡夺政权的行为。
韩赵魏三家分晋、田氏代齐，这种事的出现就意味着原本还能在大体上受到尊重，可以用周礼维持天下局势的周天子，彻底的颜面扫地！
而他霍去病身为刘彻的外甥，未来大汉天子的表兄，自然是要以拱卫皇帝为己任的。
“贵族失去的权力里面，被朝廷收回来的只有一部分，剩下的则被地方豪强接收了。”
“而这部分权力，便是地方豪强日后能够成长为门阀世家的基石。”
高阳把胳膊搭在腿上，半是讽刺半是看乐子的说道：“你以为大汉的贵族衰落了，其实贵族还在，不过是换了个名字。”
“广大百姓目不识丁而且终年局限在土地上，再加上大汉缺乏足够数量的官吏无法支撑对庞大帝国的深入掌控。”
“这就导致纵使贵为天子的狗皇帝，也不得不与地方豪强合作。”
“可能狗皇帝无所谓，毕竟只要能收上来税，征得上来兵，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
“但恰恰是这种轻视，最为致命！”
正坐在胡床上悠然自得的刘彻一下子不淡定了，这小子就不能让朕放松一下？
贵族失去的权力被地方豪强霸占，这种事朕能不知道吗？
刘彻表情不忿，什么叫朕无所谓，搞的跟朕是个不知体恤百姓的暴君一样。
此子断不可留！
“要想遏制地方豪强，正如我之前所说，让更多百姓能够读书认字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分割地方豪强的权力。”
“占据土地并拥有大量财富，同时还垄断察举制的上升通道，这种翻版贵族的地方豪强狗皇帝能忍住不动我是没想到的。”
高阳继续说着：“本来大汉的大臣大部分都是出身贵族的人担任的，后面狗皇帝应该是发现了其中的坏处，所以提拔了一批出身底层的人进入朝中。”
“以前国家主要就是由国君和余下的贵族主导，而大汉在贵族衰落之后，表面上多出了大臣这股势力，实际上还多出了地主豪强！”
“但这还不够，还需要有更多的势力参与其中，否则很容易出现一家独大。”
暗室里，刘彻抚摸着手中玉佩，眼眸闪烁不定。
他对高阳说的很感兴趣！
“高阳说朕不对地主豪强动手，简直可笑！”
“元朔二年，朕就颁布《迁茂陵令》，迁地方豪富之家充于茂陵，不仅把这批人放在了朕的眼皮底下看着，还收回了许多土地分给无地百姓耕种。”
怼完高阳的污蔑，转过头来刘彻便和郑当时张骞商议起来。
“高阳这遏制豪族之策，于朕的法子相比孰优孰劣？”
郑当时本来还以为陛下有什么高论呢，结果一听到这话，直接就无语了。
“陛下之计已经见到成效，成果斐然，而高阳之策尚且没有定论，更别提具体实施了。”
“臣以为，还是陛下之法更胜一筹。”
这个马屁郑当时是拍的很不情愿，以至于说的时候不怎么专心，有种敷衍的味道。
但刘彻根本没看出来，看的郑当时很是头痛。
陛下爱听好话，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陛下，臣不知。”
跟郑当时一比，张骞就很诚实了。
倒不是说张骞对这些事一窍不通，怎么说也是出国十几年游历数十个国家的人了，就是光靠看也能看出点门道了。
张骞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可能出国在外十几年活着回到长安了。
正因为他够聪明，才知道这种时候保持沉默就是最好的选择。
我张骞只是一个人形自走活地图罢了，我哪里懂什么国家大事？
刘彻呵呵一笑没有追问，很舒坦的重新坐回胡床上。
“高阳说的其实也不错，他的思路和朕不同，倒也不能说是错，拿来参考一二还是可以的。”
另一头，霍去病也想到了元朔二年的迁天下豪富前往关中茂陵，于是说了出来。
嗯？这事已经发生了吗？
高阳挠了挠头，看来狗皇帝对匈奴全面开战之前准备的还挺充分。
汉武帝《迁茂林令》一事说起来，其实手段很高明。
不说别的，光是对比一下其他国家的类似操作就可以知道了。
倭国那边的是参勤交代，这玩意儿直到江户时代才成为定制，那会儿都已经是十七世纪了。
西方也是差不多，在法国国王太阳王路易十四时期，大小贵族都要在凡尔赛宫受到限制。
这样一对比，汉武帝在公元前就搞出来这种制度，简直是遥遥领先！
“这么搞当然很好，定期收割各地豪富，而且还不是用暴力手段强行迁徙，不给他们任何抗拒的借口。”
“但是却治标不治本。”
屁股坐麻了，高阳于是翻了个身，拖着下巴说道：“狗皇帝不动脑子这样搞，现在看起来不错那是因为全凭他个人的威望和铁腕执行。”
“如果无法形成定制，长期实施的话，也不过是图一时之利，说不定以后还会遭到反噬。”
“至于我的办法就不一样了，我这招叫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好精妙的描述！
霍去病赶紧抄起小本本记上，今天又学到东西了！
等出狱之后跟狐朋狗友们聚会的话，装世外高人的资本这不就有了吗？
“先生，为什么说是釜底抽薪？”
高阳看了看一脸诚恳请教的霍去病，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小郑这家伙，貌似脑袋灵光的时候不多啊！
“因为手工业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这一行业的大量工人基本都会在大城市居住。”
“相比起遍布整个天下极为分散而且没有多少油水可榨的农民，居住在城市或者是附近的工人就容易薅多了。”
“豪强们在地方上能隐匿人口，在城市里能吗？”
“豪强们兼并土地直接掌握了粮食的生产，但他们就算垄断手工业难道不要吃饭吗？”
“最关键的一点是，手工业发达的城市，能收到更多的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