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平笑道:“这是我兄长,我自是要和他住一处的。”
江扬闻言愣了一愣。兄长,莫不是结拜的吧?
柳承珏问江扬:“江大人,这羊毛毡是如何发放的?”
江扬说道:“如今是一户登记了人口便发放一顶供他们住宿御寒。”
柳承珏抬眼望了望城中间四处搭起的羊毛毡帐,微微摇了摇头:“江大人,你明日请已到此地的官吏和身怀学识之士来见本官,咱们商量个事儿。”
一来要商议如何建郡的事,二来各处举荐了这么多人来,如何任官职,也要尽快定下来。
说完他又叫江扬带着人去为陆续到来的官吏把羊毛毡帐搭好,不要像这样人到了再发羊毛毡,显得混乱了。
领了羊毛毡,卫景川学着旁人做法,找了个帐篷扎堆的地方,稳稳地扎好羊毛毡,又去领了水和柴禾、米面之类的日常所需,支上一口铁锅,扔了把米进去熬上粥,这才和卫景平坐着说话。
“老四,要不要我……出出去寻顾夫子?”
卫景平说道:“不用寻他,明日柳大人召有学识之士子去见他商议事情,顾夫子一定会去的。”
想当初顾世安急得跟什么似的跑来此地要办书院开教化,壮志凌云,岂有不接触执掌地方的大员,寻求支持的道理。
放心吧,他明日保准能在“太守府”见到老顾,就不费那找人的功夫了。
“那我明日去打听大哥的驻地在哪儿。”卫景川又道。
卫景平搅拌了一下锅里的粥,热气腾腾的看着就熨胃驱寒:“三哥,别叫火星子溅出去,这羊毛毡容易失火的。”
卫景川哦了声,将火星子扒拉到一处堆着。
二人草草喝了稀粥,吃了些带的干粮果腹,又和衣而卧了一晚,次日不用人费功夫去请,他直接去了“太守府”一处羊毛毡搭起的帐篷,里面放了一张木桌,生了一盆火。
里面还放了几个地瓜,下人一边往里面添柴火一边翻着地瓜,来一个人,小厮便捏一捏有没有熟了地瓜,有了便挑出来,搁到那人面前的方几上,卫景平从外头过来冻得手指尖冰冷,见了热乎的地瓜,遂拿起来捧在手心里暖手。
因为他来的早,柳承珏就先和卫景平他们几人抱怨城中羊毛毡挤在一处乱扎的事:“冬日帐篷生火点灯,一不小心就容易失火,一户失火,挨着他的羊毛毡也难免遭殃,很是危险。”
龙城尹附和柳承珏道:“大人所虑极是,下官这就命人每日敲锣提醒各户小心火灾之事。”
柳承珏皱眉饮了口茶,目光不经意瞟到卫景平身上:“卫举人,你说说看。”
其实昨日到了龙城之后,卫景平也忧心过同样的问题,他昨夜还真想了个对策,就说道:“柳大人何不先布局城郭?”
说着他拿出地图,给同僚们展示了一下甘州府咸州城的布局,拿咸州城以坊间划分城郭的例子说事,建议太守府将龙城郡的城郭地块,哪一处是给居民居住的,哪一处是街道,哪一处又是要建官学驿站的等等,先行规划出来。
为什么偏拿咸州为例呢,卫景平比较了下,龙城郡在地图上的形状和咸州相似,这样几乎可以照搬,不用花多大心思就能先将城郭的雏形规划出来。
等这些大的模块都划定了,就在每一坊的居住区像划分宅基地一样划出一户一户所占的地方,今年冬天就让陆续抵达的人按照官方公布的宅基地一个地儿一个地儿的去扎帐篷,好叫一户一户暂且拉开距离不挤在一处,减弱了火灾的隐患不说,一眼看去也规整些。
如果到了十二月份寒冬,这边的气温骤降,一些从中原或者南省来的人可能受不住,卫景平在张掖郡的时候住宿,见他们的土屋中砌了土炕,虽然烧得牛粪羊粪等东西气味不怎么好闻,但进到屋子里立刻感觉到一股暖意,能够抵御越来越近的极端寒冷天气。
如果到时候谁家的老人孩子受不住寒冷的,就出人帮着他们在羊毛毡中搭建土炕烧火取暖,到了次年的开春,土炕不用拆掉,就地盖房子垒进去又快又省事了。
柳承珏等人听完纷纷点头说道:“这主意好。”
说完命书吏记录下来,命江扬大致按照咸州城的规划,先把居民所居之坊间地圈出来,尽快划出一个个宅基地让人将羊毛毡帐移过去。
吩咐完正事,他呷着热茶又看了卫景平一眼,心想:看样子,掌钱粮、户籍的主簿之处,合该添一名这样会谋事的副主簿,那么钱、粮、户籍等紧要事,到底叫他管哪一样合适呢?
柳承珏此刻还下不了决断。
商议完这件事,毡帐里又进来名男子。这人穿了身葱绿色的衣裳,很是亮眼,头发也束得齐整,猛一看真像颗葱那般绿意盎然带水灵,但是走近了一看,他脸面、发鬓上染了一层灰尘,又像是一颗嫩葱长得过于着急,成老葱了一样。
看清楚进来的人之后,卫景平手里的烤红薯啪地一下掉到了地上:是顾夫子啊……
心中那叫一个又激动又高兴又……形容不出来的澎拜,此刻他很想扑过去握着顾世安的手甩一甩,跟他说一声:老顾,想死你啦!
顾世安也看见了卫景平,他没事人似的走到熟人身边坐下,拿起面前的烤地瓜暖了会儿手,就吃上了,卫景平:“……夫子。”
“在下谢遥光,”顾世安一边啃地瓜低声说道:“卫举人好啊。”
卫景平:“……”
猪八戒见高小姐也才改头换面而已,这人甚至将名姓都改了,真绝。
柳承珏见了顾世安笑了笑说:“这位博学多识的谢先生是扬州府元鼎七年桂榜的解元,以后咱们龙城郡办官学兴举业,就着落到他身上了。”
众人纷纷和顾世安见礼。
卫景平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哦嚯,他以前总觉得顾世安怎么着也得是个秀才出身,没想到还是个老解元呢。
寒暄之后,顾世安一边啃烤地瓜一边听在做的说起建龙城郡的每一样事,听到兴致处再看他脸上,左边多了一道黑,右眉毛上也都是灰,胡子拉碴的嘴上一圈看着也不怎么干净,像刚从锅底灰里刨出来的没什么两样,大家见了他这般模样,想着自己也都吃了烤地瓜,都大笑了起来,在这个鬼地方,还做什么架子穿青衫绿衣啊,赶紧写信给家里,要是有驿卒来龙城郡的,好歹寄几套黑色系的衣裳来才是正经。
卫景平掏出帕子给顾世安:“夫子,擦擦脸。”
顾世安看着他手中雪白的帕子:“算了擦不干净,回去洗吧。”
几人商量好要办的事,就准备散了各忙各的去,忽然“府”外有人来报:“柳大人,有位姑娘求见,她说要献上两匹锻。”
第120章 囤货
◎换羊。◎
柳承珏想也没想就说道:“快请她进来。”
在众人讶然的一道道目光之中, 帘子撩开处盈盈走进来一位身披刺绣绿梅的湖蓝色披风的女子,她身穿一件粉蓝五彩褙子, 仪态娴静, 如云的乌发挽了个偏髻,发间无一簪一钗,脸面素极却难掩丽色,叫毡帐里的男人们齐刷刷一愣。
而后卫景平就发现有个人把脸藏到了他身后, 一双捧着烤地瓜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柳大人的毡帐篷里并不冷啊, 他问顾世安:“夫子, 你不舒服?”
顾世安的头低垂在胸前, 声如蚊子叹气:“没……啊没。”
等那女子到了近前, 柳承珏问她:“你是何人?”
“民女阮惊秋,”那女子对着柳承珏深深一揖:“拜见柳大人。”
柳承珏并没有什么架子:“阮姑娘来见本官, 有什么事啊?”
如何安置这批宫女,又如何安排她们婚配的事, 他还没来得及想周全。
“民女听说北夷的九王子部落还未北迁, ”阮惊秋说道:“因此民女带了两匹锦来, 不知大人能否着人与他们交换几只母羊, ”她迟疑了一下说道:“一同前来的姐妹中许多人体弱禁不住这里的风寒病了,要是能寻一些羊乳给她们喝就好了。”
昨夜, 跟她宿在同一顶毡帐里的三名宫女先是上吐下泻,到了后半夜又有人发起高烧来,今早只能咽下去几口米汤,眼瞧着她们都快撑不住了。
实在别无他法,她只好带着出宫远行时皇后赏赐的两匹缎, 说是给她们做嫁妆的, 阮惊秋想着反正她不嫁人, 留在手里没有用处,就径直来找柳承珏,看看能不能拿它和北夷九王子绰耶换点羊乳之类能养身子的东西。
说完她又出去毡帐,请外面守着的小厮将两匹缎抬了进来,一匹是靛青色镂花碧霞罗妆花缎,一匹大红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这一看就是宫中的赏赐,说不定是皇后开恩,拿这给她们当嫁妆用的。
那么阮惊秋这是要把嫁妆拿出来想换母羊?
怎么瞧着都有点肉疼。
柳承珏看着那两匹缎,心中啧啧两声,觉得这女子将来想婚配只怕难了,忒败家了。
“阮姑娘慷慨出手解龙城之困,”他表面上还得夸人家姑娘这两匹缎出的好,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官感激不尽,本官就此事和在座的同僚商议商议,”柳承珏顿了下道:“外面一会儿要下雪了,阮姑娘先回去吧。”
他想招待她却只有烤地瓜想来人家不吃,于是叫她回去候着信儿,阮惊秋道:“大人忙着,民女告退。”
等阮惊秋走了半天了,顾世安才松口气探出头来,回过魂来似的问卫景平:“她走了吗?”
卫景平愕然:“阮姑娘早走了,夫子认识她?”
顾世安擦了擦额头的汗,此刻如释重负:“……”
何止认识,当年与阮惊秋的订婚书还揣在他怀里呢。
她活着,还活着,活生生走出了掖庭,好好地站到了他面前,他头一次想给谢家的各辈祖宗磕个头,感谢他们庇佑他谢五的婆娘还活着。
不……重来,是他媳妇儿。
柳承珏问一众人:“阮姑娘的事,你们觉得可行吗?”他又吩咐小厮:“请我二叔去姑娘们的毡帐看看她们,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有人说不要和北夷人打交道,还有人说这么好的缎民间都难得一见,何况龙城郡,不然就拿钱去和北夷人买羊,这缎留着当太守府的家底儿。
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江大人你怎么看?”柳承珏问江扬。
江扬说道:“这缎拿去易羊是可惜了,但是朝廷调拨的六畜只怕短时间运不到龙城了,看这鬼天气万一遇上大雪封路,过年能不能吃的上肉都不好说。”
柳承珏担心的也是这个,本来他想打发人去张掖郡采买一些菜类肉类的,但想着来时经过那边,见那边的集市上根本没几样东西在售卖,物质也匮乏得厉害。
指定供应不起龙城郡这些人的消耗,得想别的法子。
“卫举人,你觉得怎样?”柳承珏又问卫景平。
卫景平瞧了一眼顾世安身上穿得崭新的葱绿色的直缀,说道:“大人可知北夷人先前和咱们汉人有过这种交易吗?”
他倒觉得,无论那两匹缎有多华贵好看,在如今这个鬼地方,都不如一盘肉来得实在。
江扬说道:“我到得早,听当地的老农说,北夷人缺少布匹,特别喜欢抢行脚商的衣裳,所以路过这里的行脚商都穿麻布或者兽皮,不敢穿绵绸。”
布匹对于北夷人,尤其是他们的贵族来说,实在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因为一年长达半年的漫长冬季,女人孩子留在毡帐之中不出门的话,没有什么比布料穿在身上更舒服了。
卫景平朝柳承珏拱手说道:“大人,在下觉得可换,且不说京城来这里的宫女们身子弱,在下昨日瞧见有些老人和孩子长途跋涉而来,累得面黄肌瘦的,要是能换了羊来,母乳取羊乳,公羊杀了吃肉,分发下去,多少能在冬天里叫他们御寒,减少一些病痛。”
又想起他分到的那口大铁锅,要是有羊肉片,涮着吃应该会非常不错。
他甚至还觉得,这时候趁着北夷人还没走远,应该赶紧找他们换点有用的东西,多多囤货才好过冬啊。
单单指望朝廷往这边调拨东西肯定不行的。
他现在的诉求就是吃饱,穿暖,睡暖,没病没灾熬到明年开春转暖,没别的了啊。
这时候卫景平偏头去看顾世安,想询问他的意见,谁知道顾世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好像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卫景平惊得险些跌下凳子:“……”
他心道:怎么,我同意用阮姑娘的两匹缎换羊吃你心疼啦?她又不嫁你又不是败你的家瞪我做什么。
咦,老顾今日穿得这么亮眼还带一丢丢骚气,他不会待会儿准备去宫女们聚集的毡帐附近晃悠看看能不能拐个媳妇儿吧。
啧啧。
柳承珏轻咳一声把卫景平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说道:“本官也带了一匹锦来,卫举人,要不咱们连同阮姑娘的两匹缎一块儿带上去碰碰运气?”
他和卫景平想得差不多,这些东西看着让人叫好看,实则都不如一顿羊肉吃起来又香又暖身。
江扬立刻说道:“大人不可亲自去,下官带着去和北夷人做交易就行了。”
柳承珏摆摆手:“本官自认长得身高马大,叫北夷人见了以为我是个武将,不敢轻举妄动,”他拍了拍江扬:“你这个翰林学士书生,就坐镇家中等着我和卫举人赶羊回来吃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