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以来,大玉山上冰消雪融,这河一夜之间水位暴涨,竟可以行船了。
比他和柳承珏、江扬他们预想的来的还要快。
半个多月之前,他以府衙的名义向普天下的大商小贩发出告示,要是五月初五之前愿意来此地经商的,携带的物资超过十马车或者五艘商船,不仅不收来往的税费,龙城郡还将派出衙役前往接应,想方设法帮助商贩们安全到达。
告示一出,天下的行商闻风而动,请求接应的信函如纸片从各地飞来,卫景平挑出头一批名号响亮,信誉好的行商,派出衙役前往接应。
又派出一部分会水会行船的府衙日夜在浊河上巡航,给初来此地的客商营造一种安全畅通的第一印象。
他相信,过不了多久,浊河两岸就会被他经略的店铺鳞次栉比,钱庄、茶楼酒肆等布局错落有致,来往的商船川流不息,人头攒动。
入夜时分,一河渔火,浆声灯影里丝竹之声悠扬,夜不罢市。到时候他踩着春风信步郡中,大街上到处摆满了烧烤摊和美食店,各种风味小吃的香味随风飘进鼻子里来。
对了,一定要找个做臭豆腐美味的店家,他每日下了差,就买上两盒去陆谵那儿听课,碰见顾世安的,这俩就一人一盒,对坐分吃臭豆腐。
要是陆谵不好这一口的,就让老顾一人吃两份。
卫景平正想得快把自己给逗笑的时候,忽然打眼一望,看见浊河里逆流而上缓缓行来一条吃水很深的商船,在附近巡逻的衙役立刻急驶如飞前往接应,这条商船运载的是来自晋州长裕川商行的绸缎和茶叶,船上大约有绸缎数百匹,茶叶上百斤,货品不算少。
早有在河边溜达的人见商船来了,四处奔走相告:“商船来了,商船来咱们龙城郡了。”
于是不等长裕川商行运货的商船上岸,已经有小媳妇儿揣着银子来瞧瞧有什么能买回去的没有了。
等商船上了岸,因为运载的绸缎和茶叶价格算比较高的,蜂拥而至的人围观了片刻,问价者一个接一个,但买货的人寥寥无几。
接踵而至的商船也是从晋州来的,是日升昌商行的,这家运载的是日用杂货,竹篾筛筐,澡豆头油等等,一上岸就被围观的人这买一样那买一样,很快就卖光了小半商船的东西。
叫长裕川商行的人眼红不已。
卫景平上前轻声安慰长裕川商行的赵掌柜:“等再过个把月出了国丧期,这里婚嫁的新人都要找掌柜买绸缎缝衣制被的,到时候还愁销路吗?”
一句话将赵掌柜说得喜笑颜开:“借卫主簿吉言,在下等着就是了。”
……
这两日各地的商船一条接一条的到来,龙城郡那条商业大街上,四处弥漫着“买买买”的阔气,惊得各路的掌柜直后悔没早点多带关于端午节的彩线呀粽叶菖蒲赶到这儿来,白白耽搁了独家发大财的机会。
龙城郡里面最爱买,又出手最大方的还是那群被放出宫来的宫女们,她们早年攒的银子没处花,出宫之后多半又是找不到家中亲人的,没什么开支,因此手头都有余钱,见识又多,又讲究吃的穿的用的,所以一有好东西来了,她们指定要下手买。
柳承珏每日从街上走过,看见她们在买各种败家玩意儿就咬牙:怎么才能叫她们尽快婚配相夫教子呢?
对于这事儿,府衙里的各位官爷也都束手无策,当初睿元帝放她们出宫来到此地的时候,允许她们自由婚嫁,谁也摁不得头,正因为有了这条旨意护身,她们之中至今除了阮惊秋,只有三位觅到了如意郎君,只等一出国丧就男婚女嫁,余下的大头,都还没着落呢。
柳承珏每每给同僚们抛出这一难题,他们都低着头,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就算他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过讨来一句无用的附和,有用的主意是一个没有。
所以柳大人决定挨个找同僚们谈话,好几天下来,茶水倒出去好几壶,仍旧一无所获。他是最后才去找卫景平的:“卫举人年纪小,有些话本官不太方便问,你懂本官的意思吧?”
就是怎么才能让这些单身的宫女怀~春,又让龙城郡的单身汉吉士诱之呢。
作者有话说:
谢谢宝子们提醒,上一章上不封顶那个的确是bug,等我想想修一下。
第138章 五彩丝
◎哎呀有戏,这回眼看着要成不少对了,真不枉他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啊。◎
卫景平从柳承珏的话音里听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给了他个“我不懂”的眼神:“柳大人有话请直说。”
柳承珏:“……”
本官天天为这事儿愁白了头,这小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吧。
“那些宫女成天在街上晃, ”柳承珏酝酿了一下说辞:“你不觉得她们手上缺了点什么吗?”
人均手上缺一个胖娃娃啊。
卫景平:“……”
这叫直说, 简直就是打哑谜。
他沉思了片刻开腔道:“大人是在忧心她们婚配之事吧?”
这很难说出口吗?有点想不通柳承珏的脑回路。
柳承珏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们这婚配的事……难啊,得她们自己怀~春有那个心思……”
来到此地宫女们多半是无父无母的,不能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规矩叫人上门提亲, 且她们之中许多人出身诗礼之族, 名不正言不顺的, 谁肯看见个顺眼的男子就赠荷包抛手绢什么的上赶着说要嫁人。
她们不肯主动, 戍军又治军严格, 那些与宫女们年纪相当未曾婚配的将士们,早过了轻浮的年纪, 即便看上了哪位姑娘,人家姑娘不松口, 他们也断然不会贸然单方面请人去提亲, 一来二去的, 这不就男旷女怨, 成不了事了。
要推进这件事吧,还是得让宫女们大胆豪放一些, 多做几个荷包赠赠人,多绣几条鸳鸯手帕抛一抛,叫人家男子知道她们的心意,彼此都看对眼的,这不就只剩一个媒人的事了。
柳承珏心道:他随时都在等着当媒人呢。
卫景平:“……”
这……额他一时也拿不出主意。
他这才做了一篇“非礼相陵则狗吠”的八股文, 从这个那个方面将“守礼”写得是人间正道不容悖逆的, 这才过了几天啊, 柳承珏就让他想办法让宫女们抛却礼法什么的大胆追爱,这不当他是精分吗。
怪不得最近同僚们都绕着柳承珏走呢,此时此刻,他也想溜。
柳承珏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臂:“卫主簿啊,你得跟本官一道发愁这事儿。”
卫景平:“……”
看了今天想不出办法他还走不成了。
“柳大人,咱们还过不过端午节了?”卫景平十分无语。
他正在筹备三日后的端午节事宜呢,粽子、龙舟、五彩丝……一样都不能少。
“端午节男女出门游玩,咱能不能在端午节上做点什么?”柳承珏说道。
卫景平正在轻叩几面的手指倏然一停。
五彩丝。
当朝端午节风俗,五月五日,家中的姑娘们都要打几条五彩丝出来,五彩丝用红、黄、蓝、绿、白五种颜色,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说端午系在臂上可以驱除瘟病,辟邪止恶,同时花花绿绿的还是一种装饰品。
在这一日,手巧的女孩子制作的五彩丝多了,拿出去赠亲朋好友,和暗戳戳含蓄表达爱慕的荷包和手绢不同,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他看了某一商行带来龙城郡贩卖的几根五彩丝,感觉制作比较粗糙,不是很精细,卫景平心道:宫女们应该很擅长打这个吧。
要不请她们制作一批?到时候见着人就大大方方地往外送,送着送着,总有双双瞧对味儿的。
“柳大人,往年的端午节时,宫女姐姐们在宫中有什么活动?”卫景平又问。
要是再有一样能让她们跟将士们一块儿玩的游戏就更好了。
柳承珏灵光乍现:“哎呀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射粉,射粉你听说过没有?”
射粉,便是宫中每逢端午节,御膳房用糯米加桂花等做一些小粽子,根据形状不一取名为粉团或者角黍,盛在银盘之中,再拿出比着射箭用的角弓,制做一些小巧纤妙的,让宫女们架箭射放在盘子里的粉团,射中了就能领去吃,还有额外的奖励可拿。
听完柳承珏说了射粉一事,卫景平说道:“这不正好,请宫女们打五彩丝,再请将士们造一些简易的小角弓,到时候让他们在游乐中交换吧。”
到时候他们就举办个射粉大赛,头一批请宫女们和将士们这些熟门熟路的人参与,你赠我五彩丝,我送你射粉的小角弓,这不就有男女互动了嘛。
等双双看顺眼了,都是饮食男女,难道后续他们还不会自己搞事情嘛。
当晚柳承珏跟纪东风说了此事,纪大将军举双手赞成:“我挑那些没家室的,年纪与宫女们相仿的,叫他们早早制作些小角弓到了端午节那一日带上去游玩。”
柳承珏又亲自采买了做五彩丝的绸布送到宫女们的住处:“麻烦你们赶制一些五彩丝出来,到了端午节那一日好叫那些没有家室光棍的系上讨个吉利。”
本以为她们要推辞,没想到她们才没有,竟一口欣然答应下来:“柳大人放心,我们姐妹必定在初五日之前赶制出五彩丝来,到时候啊保证咱们龙城郡男女老少人手一条。”
聪慧如她们,又岂能听不出柳承珏这是什么意思,你当她们不急着嫁人呢,其实宫女们心里头也急,只是她们想着既然都拖到这个岁数了,再晚上一晚又何妨,早晚月老的红丝线会牵到她们身上的。
这不龙城郡的父母官柳大人急了,牵线来了。
宫女们面上不露,内心却十分期待。
柳承珏回去之后,又叫府衙的厨子仿着宫中御膳房的手法准备了一些糯米粉、红枣、红小豆什么的,等五月初四那天夜里制一些粉团啊角黍啊,只等天一亮就将射粉的场地开起来,好叫宫女和将士们玩来了郎情妾意,来日双双把家还。
到了五月初五端午节那一日,宫女们果然打出成百上千条花样繁多的五彩丝来,她们穿着各色上衫下裙,以轻纱覆面,一早就去了浊河河边看龙舟比赛,见着大婶子小媳妇的,还主动给她们的手臂上系上五彩丝,惹她们一通夸:“这也太好看了。”
比先前她们见到的世面上在售卖的,真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下,太精巧了。
这时阮惊秋一路小跑过来喊道:“姊妹们,府衙搭起了射粉的台子,咱们过去玩吧。”
射粉。
这可是她们在长达十多年的宫中岁月里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之一,一听说龙城郡也有,纷纷快移莲步:“走哇走哇玩一盘去。”
一群丽人笑着闹着射粉去了。
等地方才发现有人比她们捷足先登,一群穿着窄袖常服的戍边武将们,手持大小形状不一的小角弓,纷纷在搭弓射粉。
大约是头一次玩,又因为粉团、角黍过于滑腻轻巧,他们用了十成的劲儿拉弓开射,结果回回不中,越不中越不服气,只能排队轮流射了一次又一次。宫女们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般场景,她们忍不住笑起来:“你们这样拉弓怎么能射中?”
武将们赶紧请教道:“那该怎么射?还请姐姐们教一教咱们。”
玩兴上头,宫女们少有扭捏的,纷纷上前接过武将们递过来的小角弓,玉指轻拉角弓,示范起了如何射粉。
……
柳承珏在新修建好的府衙墙上窥视了半天,他先看着宫女们与武将们打成一片射粉,又见到了后来她们主动凑近了将五彩丝系到他们的臂上……乐呵得柳大人一直搓手:哎呀有戏,这回眼看着要成不少对了,真不枉他花费了这么多心思啊。
……
卫景平这一日没功夫过节游玩,他拉着绰耶在龙城郡新开的马市处等待来贩卖马匹的远道而来的客商,眼看着都到晌午了,连马匹的影子都还没看见呢。
绰耶非常不高兴:“卫主簿你放过我吧,我婆娘见我不在家,把银子都掏出去买花花衣裳了你知不知道?”
他再不回去,就连他私藏的那点打酒喝的银子都要被挖出来花光了。
“等你养了马,还瞧得上家里那几两银子?”卫景平给他洗脑道:“你可是张口问我要每年千两以上的银子呢。”
他求马心切,当时许绰耶银子的时候都忘记约定每年百分之二十的递增法封顶到哪一年了,要是绰耶愿意给他养十年八年的马,他岂不是连底裤都要亏出去了。
但看绰耶这厮的耐性,恐怕能乖乖给他喂三年马就到头了。
绰耶苦大仇深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养马喂马,很苦的。”
养战马更是苦上加苦的事。
比方说人类养崽儿一个奶~妈能搞定的事,到了小马驹身上就得好几个人伺候了,夜里要起夜喂水添料,还要时刻留意他们有没有发蔫患病,寒冬腊月里也得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卫景平:“又不要你做活,你手下的兄弟们干什么吃的?”
绰耶干砸吧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