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个刘知府,苏州城仿佛没有任何影响。
戌时刚到,城里就热闹了起来,墙上树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明亮的灯光下是人们喜气洋溢的笑容。
迎神的队伍穿着特制的宽袖长服,跳着一年重复一年的傩舞,街边的小贩正向出来游玩的路人推荐他们亲手做的迎神面具。
人声鼎沸,熙来攘往。
凤表龙姿的男子突然地出现在街道之中,身量修长,眉目绝艳,惹的不少人往他的方向注目。
看到他身边嫣然浅笑的少女,呼吸又是一紧。
夜色中的少女发若翠羽,仙姿玉色,一双莹莹的眸子仿若盛满了天上的繁星,美的不似凡人。
迎神迎神,但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见过神。
可这一刻,窥见两人容貌的许多人觉得自己见到神了。
“郎君,你看那些就是天贶节上盛行的傩舞面具。”余窈成功地哄了未婚夫和她出门,心里高兴着,但接着发现许多人不论男女,都瞪着眼珠子盯着未婚夫看。
她立刻冒出了酸泡泡,发现了摊贩手中的面具,眼神一亮,轻轻拽着未婚夫的袖子过去。
萧焱任由少女抓着自己的衣袖,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他原本无意遂小可怜的心,陪着人出来游玩,天色暗了就该躺在床榻上休息,对少女口中的迎神嗤之以鼻。
身为天子,他不信有神的存在,更不喜欢神。
然而少女眼巴巴瞅着他,眸中的渴望多的快要溢出来,他恍然想到真去了京城,这个小可怜也许再也机会回来了,于是大发慈悲,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天贶节,什么东西……京中没有,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
可当小可怜兴致勃勃地与他说起天贶节上的习俗,他心下冷漠,黑眸却定定地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人流如织,灯火通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如意的笑容。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笑。
余窈低下头,认真地查看摊位上的傩舞面具,全不在乎挤来挤去的人群。未婚夫身为镇国公世子,他身边的护卫们能干又能打,一路上都没让任何人靠近他们。
刚死了一个贪污受贿的父母官,明面上暗地里想要吸他们血吃他们肉的虫豸数都数不尽,居然还能笑的出来吗?
男人的眸中充满了讥嘲与厌恶,他嫉妒着这些饱受欺压的百姓,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他这个尊贵天子都没有的欢乐与幸福。
凭什么呢?他勾着薄唇慢慢地笑,忽然生出一股怒火,或许他该毁了这场迎神,把这些人都赶回自己家里去。
“原来郎君喜欢这个,我也觉得这副面具最为精致。喏,小哥,给你银子。”余窈挑来挑去,最终在一副黑色的面具和一副红白交错的面具中为了难,到底该选择哪个呢?
她觉得未婚夫无论戴上什么面具都好看,不过未婚夫穿了红色的衣袍……她鬼使神差地将带有红色线条的面具拿起来,然后就发现未婚夫笑了。
未婚夫的喜好果然和她一模一样,余窈翘着唇,暗中得意地将红白色的面具买了下来,花了五钱银子。
萧焱心中的怒火即将喷薄而出时,一双嫩白的小手高高举着将一副面具覆在了他的脸上。
“郎君,这副面具也在笑,不过没有郎君笑的好看。”遮住了未婚夫惹眼的容颜,余窈悄悄松了口气,她不想要那么多人都盯着未婚夫。
一副薄薄的面具将男人与现实隔开,他身上紧绷的怒意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懒洋洋地摸了摸少女口中嘀嘀咕咕的红色线条,他的动作,乍看上去竟是有几分温柔。
“就这么点阵仗,神就是下了凡间也懒得过来一看。”萧焱睨了一眼跳着傩舞的队伍,无情地嗤笑。
这句话刚好被摊贩的小哥听个正着,小哥脸色一变,神色几乎可以用愤怒来形容。
天贶节在苏州城延续了百年,人人都坚信天神一定会下凡给予他们美好的祝福,居然有人敢当面嘲讽神看不上他们的庆礼!
亏的他生了一副好皮囊,又有柔美的小娘子相伴。
小哥喘着粗气,终于舍得把痴迷的目光从少女的身上移开,恶狠狠地盯向身形高大穿着暗红色华丽锦缎长袍的男子。
余窈机敏地发现端倪,急急忙忙地拉着未婚夫的大手跑开了,苏州人可是很虔诚的,未婚夫的话被更多人听到,他们今日肯定要受一场白眼。
再严重的话,会有人扭送他们到神祠受罚!那时,就丢脸死了!
别看余窈身形娇小,关键时刻迸发的力气却很大,她拉着男子往前跑去,常平和黎丛等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迅速跟上去。
他们往前跑的时候有风吹过,耳边不仅有风声还有人群欢笑的声音,萧焱脸戴着面具,嗅着淡淡的幽香,胸腔里的一颗心脏轻轻地在跳动。
他出乎意料地沉默下来,顺着少女的力道往前,最后他们跑到了苏州河边。
这里的花灯更多,烛光也更亮。
跑了一通,余窈的脸颊红通通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小的汗珠,更衬冰肌雪肤天然之姿。
“郎君,你看这条河,像不像洒满了星星?天上的月亮也在里面。”她唯恐未婚夫因为小哥的反应生气,笑了起来,指着河面的景色哄未婚夫开心。
以前,每一年天贶节,她的父亲余三爷也会这么对她和母亲说。
河中有星有月,怎么不是天上景在人间的?
“是很像。”男人看了一眼平静的河面,偏过头,黑眸幽暗深邃,似是有意将人吸进去。
未婚夫的眼睛真漂亮,声音也如琴音般悦耳。
余窈一时有些害羞,弯着唇看去了别的地方。
烛光下,携伴而行的一男三女映入了她的眼帘。
“远远瞧着就有几分眼熟,果然是你,五姑娘。”身着月白色暗绣长袍的男子二十余岁的年纪,朝着余窈微微笑着,一双眸子很是温润。
他身后的三名女子也是各有特色,容貌动人。其中一名身材高挑些的少女已经迫不及待地指着余窈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究竟还记不记得自己余家女儿的身份?
余窈定睛看去,人是她熟悉的,大伯父与大伯母的嫡亲女儿,她的堂妹余蓉。
“六妹妹,你也来苏州河边游玩?”下意识地,她握着未婚夫的手更紧,没有回答余蓉的问题。
余蓉心下一怒,还想再问。
方才的男子温声阻止了她,“五姑娘莫恼,六姑娘今日心情有些焦躁,我与芷娘、兰娘也并非刻意拦住你与、这位郎君。”
他的话激发了余窈脑海深处的记忆,余窈愣愣地将每个人看过,渐渐也想起了男子的身份。
方怀谙,白鹭书院山长方山明之子,他口中的芷娘与兰娘正是他的两位亲妹妹,其中方兰娘与余窈的堂兄余昌孝定有婚约。
或许,这也是余蓉出现在他们兄妹当中的原因。
父母还在世的时候,林氏与洛夫人来往不少,余窈与他们都曾见过。
“方家兄长。”余窈刚细声细气地与人打招呼,指尖就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方家两位姐姐客气了,苏州城本就这么大,遇见了是人之常情。”她忍着手指的痛,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方怀谙一直笑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少女与人牵着的手上,神色一顿。
镇国公世子到苏州城接未婚妻余家五娘回京的消息已经传遍,他此时怎么猜不到男人的身份?
就是性子疏陋的余蓉,也想到了,所以才会如此着急地问出口。
“五姐姐,你身边的人是谁?你都定亲了怎么还跟人出来,他还戴着面具!”余蓉的眼神炙热,恨不得透过那面具看到男人的真容。得不到余窈的回答,她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方怀谙没有再出声阻拦,而是含笑旁观。
余窈抿了抿唇,正想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她的耳垂突然传来了一片湿润。
“窈窈,看着我,良辰美景好时光,怎地净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你啊,是不是厌烦我,看上对面那个笑的和黄鼠狼一样的男子了?”
萧焱笑盈盈地瞥了一眼方怀谙,转而附到少女的耳边,轻轻舔舐她的耳垂。
语气低哑又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