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窈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幽暗的海底下会吃人的海怪盯住了。
她僵着身体不敢动弹,只在未婚夫的手指加重力道捏着她的下巴的时候,轻轻蹙了蹙眉,眼中浮现一点水光。
她被捏的有些痛,但又不敢随便地挣扎。因为未婚夫明显生气了,她又不知道未婚夫为了什么而生气。
就这般僵持了一段时间,男人微凉的手指突然放开了她的下巴,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上,指腹拂过她的唇角、脸颊、鼻尖,最后慢慢悠悠地落在眼尾。
重重地点了一下。
余窈忍不住眨了眨眼睫毛,呼吸都停顿了。
“郎君,怎、怎么了?”她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心里不停在想着在她离开短短的半日时间里,究竟是谁惹了未婚夫生气。
反正不会是她。
萧焱看着她小巧的下巴那里很明显的两道红痕,慢慢地勾着薄唇笑了起来,唇色殷红,“小可怜,你喜欢傅云章还是喜欢我,抑或是昨晚的那个小白脸?”
他的嗓音低哑,听在余窈的耳中,却将她弄的一头雾水。
未婚夫的名字不就是傅云章吗?还有,和方家兄长又有什么关系呢?
“郎君,我不明白。”余窈诚实地摇头,顺便悄悄揉了揉自己被捏痛的下巴。
未婚夫用的力道好大!
“喜欢昨晚的那个小白脸吗?”萧焱的语气循循善诱,“回答我。”
“不喜欢。”这一次,余窈回答的很干脆,她和方家兄长本来也就见过几次面的关系,谈何来的喜欢不喜欢。
“很好,那你来告诉我,你口中的未婚夫是傅云章还是站在你面前的、我?”
“未婚夫是郎君,可郎君不就是云……傅云章吗?”余窈想唤云章哥哥,记起她被狠狠地凶过一次,睁大眼睛赶紧变了称呼。
她的话音落下,萧焱唇畔的笑意立刻变得淡了,他的眼中漾着冷光,有些不耐地又重复问了一遍。
“快些回答,是傅云章还是我?”
余窈为难地咬了咬唇,未婚夫为何这么执着地要她回答一个这么奇怪的问题。
未婚夫不就是傅云章吗?还是说……他想要考验自己,傅云章代表的是镇国公世子的身份,而他口中的自己仅仅是代表他这个人!
未婚夫一定是觉得她是因为他的身份才对他好,心中不开心了!怪不得今日他大发雷霆,将他身边的人都吓的瑟瑟发抖呢。
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余窈仰头望着人,眼睛亮晶晶的,“郎君,站在我面前的只有郎君。”
“无论郎君有没有世子的名头,郎君肯千里迢迢地来到苏州城接我,又冒着风险为我出气,还愿意为我准备衣服首饰撑场面,我,我喜欢的就是郎君。”说到喜欢的时候,她脸颊染上些羞涩,可目光却一直没有从萧焱的脸上移开。
在父母去世后,唯有面前这个人让她感受了安心,她口中的喜欢是真真切切的,无关于未婚夫镇国公世子的身份。
简单又直白的情绪最能击中人心中深处的柔软。
突如其来的那股烦躁终于找到了褪去的缺口,萧焱轻嗤一声,唇角抿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以及,牢记你的身份,时刻注意,作为我未来的夫人,你该做些什么。”
“嗯,我知道了。”余窈还是有些不明所以,但些许的疑惑不妨碍她一口应下未婚夫的话。
少女老老实实地应下后,萧焱的眼神和内心都变得平静下来,可他再度开口的语气却变得有几分肆意冷漠。
“我不喜欢你送的奇南香,以后这香不必再燃了。”
“啊?郎君不喜欢啊?”闻言,余窈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尴尬地直抠自己的手指头。
就在她低下头的时候,皱皱巴巴的一团被扔到她的怀里。
余窈慌慌忙忙地接住,发现是自己无意中遗失的一条帕子。
“你的手帕上次落在我这里,自己拿回去。”
“哦,哦!”余窈尴尬之余更加窘迫,未婚夫不会觉得她丢三落四吧。
她还没想好用什么说辞解释时,未婚夫突然伸手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完全笼罩在一片阴影之内。
萧焱面无表情地做了自己想做的一件事,低头在她细嫩的颈子那里,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出了真正的血印。
房中的人全都默契地垂下头,装作听不到少女骤然发出的呼痛声。
余窈疼地眼中冒出了水雾,而等到她偏头去看,未婚夫的薄唇正在轻轻地抿去一滴滴鲜红的血珠。
雪白的肌肤,鲜红的血珠,似有若无的呼吸,以及唇舌掠过的炽热……
余窈整个人不可拒绝地陷入到一片汪洋之中,无法呼吸,无法反抗。被狠狠咬出了血印的疼痛也仿佛离她而去……
“去哪里、做什么,必须提前与我说过。今日就算了,日后我若无缘无故地找不见人,就不止是咬你一口那么简单了。”
萧焱将冒出来的寥寥几颗血珠一一抿去,诡异的满足感令他脸上的神色都柔和了许多。
他松开抓着余窈肩膀的手,退后一步,光暗交错的房中,过于俊美的五官隐隐约约流露出一股鬼魅之感。
很危险,却也足够迷人。
余窈怔怔地望着他,呼吸已经乱了,脑海中也不能再思考,只能讷讷地说出一个好字。
即便这对她而言,是一个十分无理的要求。
萧焱对她的乖巧十分满意,开口重新传了膳食。
这个时候,他的食欲又回来了。
“动作快点。”他对着常平说道,神色已无了之前的阴冷。
“属下立刻安排。”对陛下咬了余娘子一口的举动,常平隐隐有所了解却不敢表现出来,他默默地退出房间,一边命人去厨房,一边回想着他们来时那条船上的布局,招手让一个小太监过来。
午膳重新摆了上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可余窈还在发愣,连带着手中的匣子还没有放下。
“抱的什么?”男人淡淡地瞥了一眼,被自己咬出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他的目光也终于看到了余窈抱着的东西,开口问她。
这一句话仿佛将人从长久的失神中拉了回来,余窈慢慢地记起了自己从族中祠堂回来时心中的那股兴奋,她要和未婚夫分享这件好事。
她的眼神变得灵动起来,“郎君,是银票,大伯父被大伯母的病吓到了,就把以前拿去的家产还给了我大半,足足好几万两呢。”
余窈坐下,侧身看着未婚夫,话也变多了起来。
她根本不知道桌上的午膳已经换过一次了,殷勤地为未婚夫布了菜,暗道多了许多家底,未婚夫就是想吃更名贵的山珍海味她也不怕。
“倒也识趣,可惜晚了。”萧焱莫名弯了弯嘴角,带着嘲讽的意味,等到明日他们离开苏州城,余家另一层的阴影就要到了。
在这不大的苏州城里,人人忌惮远离的滋味不会好受。
至于为何要疏远余家,原因也很简单,和余家拉拢过关系的大半官员一夜之间就会沦为阶下囚了呢。
而剩下的一小半的人惊惶之下捡了一条命,不敢对身份显赫的国公府世子做什么,可将余家父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冷落使些绊子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晚了?什么晚了?”余窈见未婚夫都吃了她挟的菜,心下满足,自己也小口小口地吃了不少。
忙活了半日呢,还被未婚夫吮去了几滴血,她要好好补一补身体!
“食不言寝不语。”萧焱转头过来看着她,眼神漆黑、静默,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闻言,余窈先是愣了一下,接着鼓着脸颊生起了闷气,明明就是未婚夫先开口的,她问一问就食不言了。
不过短短的两三日,她也看出了未婚夫的喜怒无常,仅仅不开心了一会儿后又恢复了原样。
用过了午膳后,余窈就忙了起来,绿枝帮着戴婆婆和王伯收拾行装,她要做的事情更多。
宅子里面有母亲喜欢的睡莲,父亲栽种了许久的青松,她虽然要离开苏州城去京城了,但也希望这些都好好的。
还有,她发现未婚夫咬过她后心情似乎很不错,于是趁机借来了镇国公府的两个护卫将父母房中很有纪念性的大物件儿也搬了出来。
“黎护卫,劳烦你们帮我装上船。”余窈年纪虽不算大,该懂的人情世态一点不少,她朝人道过谢,非常有诚意地塞了两个荷包的银锭子。
当着未婚夫的面,对他手底下的人,不能小气了。
黎丛的手中突然被放了份量足够的银子,脸僵了一下。
他往日也不是没有收过别人的孝敬,可这是当着陛下的面,而且塞他银子的人又是一个妙龄的小娘子。
黎丛抬头,陛下果然在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他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全程木着一张脸。
“好好干活,别摔了东西。”萧焱轻飘飘地将目光从臣子的身上移开,心道小可怜出手很是阔绰。
或许这也是傅家当初愿意与一个商户结亲的原因。娶了人进门,随便寻个借口把人弄死了,大笔的嫁妆不就落到手里了?
他向来不吝于最大的恶意揣测京中那群虚伪的老东西。
幸亏小可怜遇到了他,萧焱轻轻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善人。
日暮下,余窈悄悄地偷看一眼,眸光流转,她想到了同母亲学过的一句古言。
“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