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居长乐宫,距离乔曦所在祺云宫约莫两刻钟的路程。
乔曦走在笔直宽敞但单调枯燥的宫道上,心想若是每日都这般在各个宫殿中穿梭,想长胖都难。
怪不得古代的妃子们不特意运动也能保持纤细的身材。
来到长乐宫后,跟着乔曦的晴雪被门口的小太监们拦了下来。
“姑娘,里头有太后的宫女伺候,你暂且去耳房歇歇吧。”
晴雪递给乔曦一个担忧的眼神。
乔曦沉浸于装傻人设之中,不方便搭理她,更无法出声挽留。
晴雪只好跟着太后宫中的小太监下去歇息。
进入正殿,乔曦一眼便看见高居正位的太后娘娘。
太后很年轻,又保养得宜,乍一看上去仿佛只有二十出头。按照古人的平均生育年龄估算,她真实年纪也不过三十五六。
太后笑眯眯的,不发一言,气度雍容。
见乔曦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提醒:“乔公子,见到太后应当行礼。”
乔曦才像是恍然大悟,缓缓跪下去。他这几日学了些宫中规矩,行礼的动作有模有样。
不过细节处观之,还是能看出些许的笨拙。
太后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看了一眼大宫女。
宫女心领神会,从袖子中掏出一把金瓜子,扬手一洒。
颗颗成色上佳的金瓜子叮叮当当落在了乔曦面前。
乔曦低着头,心中思绪瞬间过了千百转。
他猜,太后这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傻子。
乔曦闭了闭眼睛,咬牙,很快便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保持着跪爬的姿势,膝行两步,仿佛贪婪丑陋的市井小人,一个个捻起面前的金瓜子。
同是口中冒出傻里傻气的话:“哇,这是金子吗!好多金子啊!”
捡完地上的金瓜子,乔曦将其捧在手上,献宝一般举起给太后看。
“好多金子啊,太后!”
太后笑得眼角出现温婉和蔼的细纹:“喜欢吗?”
乔曦用力地点头:“喜欢!”
“喜欢就好,这都是给你的,你拿着吧。”太后伸出手,“孩子过来,让哀家看看你。”
乔曦抱着金子,几步来到太后面前,乖顺地坐在了提前备好的凳子上。
他的长相讨喜,傻里傻气的样子又憨然可爱,太后看上去对他的表现很是满意,眼里全是疼爱。
“不错,是个好孩子。”太后又摸出一个红包,塞进了乔曦的怀中。
乔曦一摸,红包硬邦邦的,定然又是金银之类了。
太后出手还真阔绰。
“好孩子,跟哀家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和皇帝在一块儿的?”太后问。
乔曦毕竟没有真傻,一听便知道太后这是在查问他与皇帝陛下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他忽然低下头,变得忸怩害羞:“我记不清了。我、我入宫是去找大皇子的,可是遇见了陛下……陛下他抱了我,亲了我……好害羞啊。”
乔曦将事情的经过说得极为模糊,符合他傻子的人设,同时给太后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像太后这样的聪明人,更相信自己推断出的结论,若是说得太满太精确,反而不好。
并且乔曦故意提了一句大皇子,这名字在当朝已然是禁忌,也只有脑袋坏掉的傻子才敢在太后面前提。
果然太后思索片刻,脸上笑意加深,宽慰道:“别害羞,殿中又没有旁人。你既成了陛下的人,我便也是你的母亲,在母亲面前何须害羞呢?”
乔曦还是低着头,只间或抬眼瞧瞧太后。
他这副样子,像极了好奇但又害怕的猫咪。
太后忍不住摸了一把他的头发。
接下来太后叮嘱了乔曦几句好好安胎的话,便放他离去。
乔曦离开长乐宫之后,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秋菊忍不住询问:
“太后,您当真相信男子怀胎?天下哪有这等怪事?”
太后回头瞥了秋菊一眼,意味深长道:“哀家以为你在宫中这么多年,早该炼成一双火眼金睛,竟不想你是个蠢的,还问哀家相不相信男子怀胎一事。”
秋菊很快想到了多年以前宫中沸沸扬扬的传言,暗自心惊。
“奴婢明白了。”
“明白就好。”
太后扶鬓叹气,“皇帝还是皇子的时候,曾以男儿先立业再成家为由拒绝哀家为他纳妃。现在大业已成,后宫里又已有了新人,那立后的事也该拿出来好好议论议论了。”
祺云宫。
乔曦坐在榻上,瞧着桌上一堆小山似的金瓜子,心绪复杂。
今日长乐宫受辱,太后定是早有打算,才拦下了晴雪,只让自己单独进入。
既穿书到了古代王朝,乔曦便已有了被折辱的心理准备。然而心中有所准备是一回事,当真遇上了又是另一回事。
见贺炤时,虽也下跪,但那只是礼仪,贺炤并无故意羞辱他的意思,因而尚能忍受。
可方才太后分明是故意要用一种极为难看耻辱的方式来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傻子。
乔曦拿起一枚金瓜子,在指尖摩挲,兀自叹气。
罢了。是他自己为了保命选择的装傻,也不怪太后多疑试探。
何况她还给了自己这么一大把金子,也算是为自己日后逃出皇宫出资了。
这样想想,也不是不能忍。
他正出神,烟月端着热茶进屋来。
烟月发现他神思倦怠,心情不好,便问:“公子,是今日去太后处受委屈了吗,怎么不开心?”
在烟月他们面前,乔曦不打算完全装傻,他会表现得比傻子强一些,但也不那么聪明。
只有托付秘密,真诚相待,才能换取旁人的真心。
因而乔曦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没有。”
“要不奴婢叫小安子进来给公子翻几个跟头吧,公子看了,也能高兴一些。”烟月抿唇笑起来。
闻言,乔曦来了兴趣:“他还会翻跟头?”
烟月答:“是呢,小安子入宫之前在戏班子学过几年戏,还会唱呢。”
“算了算了。”乔曦不习惯叫人取乐,“以后再说吧。”
见他拒绝,烟月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乔曦在殿内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外边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清澈嘹亮的戏腔响起:
“展开了英雄志,怎能惧他!”[1]
被动静吸引,乔曦起身出门。
只见院中安和穿着内官服饰,却派头十足,一边唱着,一边腾空而起,凌空旋转两圈。
看见乔曦出现,安和更加起劲,双腿蹬地,瞬间翻出几个跟头,最后稳稳落地,一个亮相,眼神炯炯。
晴雪和烟月在一旁起哄鼓掌:“好!”
知他们是为了逗自己开心才这般卖力,乔曦也忍不住展颜一笑:“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
收了架势的安和重新变得内敛沉稳:“奴才入宫之前学过一些皮毛,公子见笑了。”
“不必谦虚,你唱得很好。”乔曦拍手决定,“今日我得了许多金子,你们一人领两颗,然后拿一颗去御膳房,换点好菜好酒回来,今晚我们四个不醉不休。”
“是!多谢公子!”
翌日午后,陛下宣乔曦去紫宸殿觐见。
乔曦换了一身衣裳前往。
一进紫宸殿,乔曦看也不看,径自拜了下去:“给陛下请安。”
贺炤正在看奏章,方阁老奏请陛下早日立后,一看便知他长着谁的舌头。
贺炤玉笔朱批:“勿干涉朕之家事。若阁老年迈,喜好做媒,可致仕归家。”
可看见乔曦进来,贺炤烦乱的心思忽然犹如清风吹拂,被奇迹般安抚了下去。
乔曦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衣裳,秋后天气微凉,衣领、袖口与衣摆处缀着绒绒的皮毛,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绒毛未退的小鸭子。
“起来,坐。”
贺炤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谢陛下。”
乔曦乖乖谢恩,仍不忘维持傻子人设,语调顿挫,听起来格外憨傻认真。
“卿入宫已有五日,太医还未曾请过脉象,今日便在朕跟前看过吧,来人。”贺炤唤人前来。
听见贺炤那一声“卿”,乔曦鸡皮疙瘩差点掉了一地,接着又听要传太医来诊脉,更是吓得大惊失色。
“陛下……”
他挣扎着想要最后推拒一番,可为时已晚。话音刚落,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头颤颤巍巍走了进来。
“臣叩见陛下。”老太医跪了下来。
贺炤挥了挥衣袖:“康太医,你去给乔卿诊诊脉。”
老太医遵命起身,朝乔曦逼近。
乔曦心念电转,但时间太短,根本想不到脱身的办法。
转瞬间,老太医已经将手搭在了乔曦的腕子上。
乔曦紧张得几乎要忘记呼吸。
片刻后,老太医收回手,面不改色对着贺炤禀告:“启禀陛下,乔公子身子安康,龙胎安好,只是有些肾气弱。待老臣回去开一副安胎固本的方子,每日按时服下便无大碍。”
乔曦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炤已经颔首:“日后为乔卿安胎的事,就交给你了。”
“臣遵旨。”
乔曦目送老太医提着药箱离去,暗自揣测对方是庸医的概率是多大。
他正看着,贺炤出声唤回了他的神思。
“对了,你入宫这些天,朕还未来得及赏赐你,也不知你喜欢什么,只好随便准备了一些。”
随着贺炤的话,很快便有小太监捧着礼物走了进来。
乔曦回头看去,登时惊呆。
只见两只小儿拳头大的赤金麒麟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差点闪瞎了乔曦的眼。
小太监端着金麒麟来到乔曦面前跪下,乔曦迟迟不敢去碰。
实心两只小金麒麟,这得多重啊,五百块钱一克,换成钱该是多少啊?
原以为太后满地撒金子已是奢侈,不想皇帝陛下才是真正穷奢极欲之人,直接端上来俩金球。
乔曦呆滞,久久没有反应,贺炤蹙眉询问:“怎么,你不喜欢金子吗?”
“我……我……”
乔曦被金子闪了舌头:“喜欢的。”
得到这个回答,贺炤勉强满意,继续道:“还有一对金手镯,拿上来。”
端着金手镯的小太监应声而来,并排跪在了乔曦的面前。
金子在阳光下反射着万恶的腐败光芒,乔曦不敢直视。
贺炤直接起身过来,拿起一枚镯子,捉住乔曦的手,亲自为他套上了手腕。
“以后去太后宫中,必须把这个戴上。”贺炤命令。
乔曦隐隐明白过来贺炤送礼的意图,他不愿得罪彼此作对的母子俩,只好应下:“是。”
帮乔曦戴好两个镯子,贺炤再度开口,扔下一枚炮弹:“据说民间成婚,有三朝回门的习俗,若是女子在夫家受重视,夫婿也会陪着回门。你入宫早已过了三日,朕陪你回门,如何?”
乔曦猛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贺炤。
今日的皇帝陛下神情温柔仿佛变了一个人。
成婚是要回门,可那都是民间所为,他何德何能让皇帝陛下带自己回门?
别说他只是个无名无分的男宠,就算是历朝历代的中宫皇后也不可能有此待遇啊。
如此逾矩,乔曦觉得“祸国妖孽”四个字马上就要刻在自己脑门上,永世无法洗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