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的素斋远近闻名。
今日为了接待帝王,更是拿出了压箱底的珍贵菜色,什么三千细丝的文思豆腐、山间最嫩的笋尖、独独只有慈恩寺后山泉水才能种活的白菜,以及世所罕见的异香菌菇。
各色菜式,摆在诸位贵客面前,可见皇家寺院的精心。
每个人桌上的菜色都一样,只有贺炤面前多了一样清泉豆腐。
据住持说,浸泡这豆腐的汤底是方丈亲手收集春夏秋冬的四季露水,一道菜需花费整整一年方能做成。
因此珍贵异常,只够供给皇帝陛下一人食用。
乔曦自是不信什么四季露水。野外收来的泉水放一年,那不腐坏才怪了,怎能做菜?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帝尊贵的噱头而已。
但是这道菜能供皇上独享,味道肯定不会差。
乔曦不免多看了两眼。
素宴上同样看着这道菜的,还有郑家小姐郑若漪。
春雨刚才前来回报,她已经将那药放进了贺炤独享的那道菜肴里。
深山寺庙,戒备到底不如皇宫严密。
再加上春雨是紫宸殿做事的大宫女,此事由她来办,自是手到擒来。
郑若漪有些紧张,拿起面前的酒杯,好似给自己壮胆般,喝了一口。
时间差不多了,她对侍女耳语几句,便借口更衣,带着人起身离席。
乔曦偷看豆腐的小动作清清楚楚地落在了贺炤的眼里。
贺炤嘴角微扬,招手叫来晏清,嘱咐他把自己桌上的这道清泉豆腐送给乔曦。
见晏清将清泉豆腐放在自己手边,笑着恭喜自己独得陛下恩典,乔曦的心情复杂。
一边利用自己给真正的爱人打掩护,一边随手给出一些恩惠,让人死心塌地。
贺炤还真是将帝王心术用在了日常的点点滴滴之中啊。
但很快乔曦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多思生忧,起码现在摆在面前的豆腐是真实的,就够了。
乔曦拿起调羹,吃了一口。
味道的确不错,豆腐软嫩,入口生甜,泉水汤底清透净爽,沁人心脾。
嗅闻着山间的清香,吃上一碗味道独特的豆腐,当真算是享受了。
不知不觉间,整碗豆腐都被乔曦吃了个干净。
豆腐本就饱腹,乔曦吃完后,揉着肚子在座位上打嗝。
宴会又持续了约莫一刻钟时间,乔曦忽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
他站起来向贺炤请辞,说自己有些困倦,要回房间歇一会儿。贺炤允准他提前离席。
为了彰显自己对乔曦独一无二的宠爱,此次出巡,贺炤专门安排了乔曦与自己同住。
所以乔曦回到的房间是他与贺炤共有的。
推门进去,乔曦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贺炤平日里惯用的是龙涎香,可现在房间中弥漫的香气馥郁浓厚,分明不是龙涎香。
乔曦心中生出警觉,往前几步,来到内室,竟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谁这么大胆,未经允许跑到贺炤的床上来打盹儿?
床上的郑若漪埋首在被子里,听见脚步声后,心跳愈发急促。
她不知前来之人是乔曦,只当是贺炤药性发作前来休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等着。
她托人找来的这药和一般的闺中秘药不同。
吃了这药,起初只会感到困倦,以为是想睡觉,直到闻了特制的香味,才会缓缓勾起身体中的欲念。
房间内燃着的香薰正是引子。一旦贺炤踏入这个房间,便会被勾起渴望。
到时候心火难解的贺炤刚好见到如花似玉的自己,自然是天雷勾动地火,会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
郑若漪已提前服用过了坐胎药,定要一举怀上龙种。
进入房间的乔曦对她的计划一无所知。
乔曦发现床上有人之后,便停下了脚步,站在几尺之外扬声询问:“何人在此?”
一听不是贺炤的声音,郑若漪惊讶,从被子中探出头,对上了乔曦的目光。
郑若漪也很意外:“怎么来的是你!”
动作间,乔曦不小心看见她露出来的肩膀,惊觉她竟然不着片缕地躺在贺炤的床上。
乔曦的第一个念头是贺炤想宠幸郑若漪。自己碍事了。
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贺炤若要宠幸女子,那放自己回房间作甚?
此情此景,更像一个旁人精心策划的局。
一直以来,太后都不遗余力地想要促成郑若漪成为皇后,若是贺炤想要与她在一起,为何要偷偷摸摸?
看来这一切都是郑若漪的计谋,她想趁机和贺炤发生实质的关系,倒逼贺炤给自己名分。
至于为什么郑若漪笃定贺炤会在今日临幸她……只怕她已经准备好了催情的东西,是屋内的香味吗?
想到这里,乔曦拿出手帕,掩住了口鼻,对郑若漪道:“你太天真了,以为靠这种旁门左道就能成为贺炤的妃嫔吗?”
他本意是对郑若漪的单纯莽撞感到无奈。
然而这番话落到郑若漪耳中就成了嘲讽。
“若不是你坏我好事,我已经成功了!你以为你怀了陛下的皇子便高高在上了么?说白了你只是个拿不出手的男宠,入宫这么多天,连个名位都没有,不明不白跟在陛下身边,你也不感到羞臊!”
郑若漪全无风度,破口大骂。
事情败露的气恼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
乔曦懒得和她争吵,抓紧时间对她说:“趁着无人发现,你快走吧,此事就当不曾发生过,我不会告诉旁人。”
闻言郑若漪讶然:“我要从你身边抢走陛下,你居然打算放过我?”
乔曦暗自叹气。
在他眼中,郑若漪即便犯错该惩罚,可在君主独断专权、毫无人权可言的古代,此事败露的后果,对一个女子来说还是太严重了。
而且放过郑若漪,对乔曦来说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快穿上衣服走吧,我出去替你看着。”
说着,乔曦转身离开内室。
目送他离去,郑若漪怔愣片刻,对方才自己所说的话感到羞惭。
她不算聪颖,但绝不蠢钝。
这件事做成了是一飞冲天,万一失败,便是万劫不复。
乔曦愿意帮自己隐瞒,几乎算是在救自己了。
郑若漪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想,也就是乔曦是个傻子,所以才愿意替自己掩盖吧?
乔曦刚来到外间,就看见神色匆忙的春雨推门而入。
见到神情显然不正常的春雨,乔曦瞬间意识到今日一事与她定然脱不了干系。
倒也难怪。
郑若漪想要成事,肯定需要贺炤贴身侍候之人的襄助,看来此人就是春雨了。
春雨在宴会上打听到吃下清泉豆腐的人不是贺炤而是乔曦,心中惊恐,便赶紧回来,想要抢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告知郑若漪。
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直面撞见了乔曦。
春雨吓得魂不守舍,福身道:“给乔公子请安,公子是要休息吗,容奴婢先收拾一下床铺……”
她言语间还想掩盖,乔曦则直接点破:“郑小姐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快带她走吧。”
春雨猛地抬头,不可置信乔曦竟选择默不作声。
可惜就在这片刻的犹豫间,房间门再度被推开。
贺炤面色冷峻:“乔卿在和春雨说什么呢,你们要带谁走?”
听见这话,乔曦心中大乱,知晓贺炤是在门外听见了自己和春雨的谈话。
更糟糕的是,郑若漪刚穿好衣服,但因为心中急切,所以一边整理腰带,一边走了出来。
她的发髻还散乱着,看上去狼狈极了。
一见到贺炤,郑若漪吓得双腿发软,扑通跪了下去。
屋内场面乱作一团。
贺炤面沉如水,语气隐隐含着怒气:“如此热闹,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与朕说一说?”
郑若漪和春雨都吓傻了,支支吾吾好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无奈之下,乔曦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陛下,郑小姐应该是走错房间了,这里房间都一个样,我也分不清。”
这个借口实在拙劣,贺炤沉声,缓缓反问:“是吗?”
春雨终于回过神来,忙道:“是的是的,郑小姐是走错了,是奴婢疏忽,请陛下恕罪!”
郑若漪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谁知贺炤根本不关心郑若漪和春雨,径直向乔曦走了过来。
下一刻,他紧紧扣住乔曦的下巴,迫使对方抬起头来。
乔曦对上贺炤阴沉好似蕴含着风暴的眸子,不禁瑟缩一下。
“朕如此信你,你为何替她遮掩?”
贺炤深吸一口气,他在竭力抑制胸中的怒火。
“告诉朕,你是不是太后的人。”
贺炤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染上了怒意与质问。
乔曦茫然睁大眼。
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偶发恻隐之心,为郑若漪说了一句话,便被贺炤怀疑是否是太后派来的人。
乔曦心神震荡。他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已被卷入了一场权力巅峰的政治斗争之中,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便是全盘的不忠。
“我不是。”
乔曦不敢再犹豫,反过来双手握住贺炤的手臂。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真诚,同样郑重地告诉贺炤:“我是和您站在一起的,陛下。”
说这话时,乔曦握紧了贺炤的手,想借此传达自己的心情。
自此,乔曦想清楚了,从法场选择扯出贺炤大旗作掩护开始,自己已然不可回头地选择了站在贺炤一边。
他是愿意心怀善意,可在那之前,先要保住自己的小命才行。
乔曦的眸子明亮纯粹,不掺杂任何的杂质,好似他的心也这般纯净,没有分毫对自己的不忠。
贺炤手上的力度渐渐松下来。
他看见乔曦白净的脸上留下了鲜红的指印,心中隐隐发疼。
“你最好是。”
贺炤好似叹息一般喃喃。
他未曾察觉,在听到乔曦宣告是与自己站在一起时,他心中那隐秘到难以分辨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