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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十七

    继晋王之后,撄宁成为人群中第二个众矢之的。

    撄宁小心翼翼的咽了下口水,在明哲保身和仗义相助之间犹豫一瞬,最后还是嘴比脑子快,直言直语的问了句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如果尸首在送往大理寺的途中,出了意外,是把这笔账算在晋王头上还是如何?”

    说完她对上崇德帝深不可测的双眼,顿时小脸一白,颤巍巍的补了个礼,解释道:“儿臣并非对父皇的决策有异议,只是我们先预想了是晋王杀人这件事。若人不是晋王所杀,事已至此,何不破釜沉舟一了百了,毁尸灭迹?左右现下嫌疑最大的是晋王……”

    “胡言乱语!”六皇子打断撄宁的话,站起身来长袖一甩,反驳道:“人证物证皆在此,岂容你红口白牙的狡辩。天子脚下,谁敢动手?”

    撄宁在心中默默的为六皇子比了个大拇指,蠢到这般田地的人,当真是不多见。

    她看看皇上不太好看的脸色,一边在心中默念'这话是你亲儿子说的,可不是我说的',一边不着痕迹的移开眼,声音轻柔,但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异常清晰道:“可是,人都已经躺在这里了,天下要钱不要命的人多了去,六皇子怎么敢断言不会呢?出了事你一力承担吗?”

    这话大约是有些难听的,撄宁一说完,身边的侍从呼吸声都低到听不见,离她最近的那人还默不作声后退了半步,生怕血溅到他身上似的。

    但说都说了,也不怕说到底,话说一半才最令人忌惮。

    照她在泸溪行商的经验,平日碰上话说一半的人,简直要拿出一百个心眼来提防。

    “你大胆!”

    崇德帝不急不慢的开了口:“让她说完。”

    撄宁咬了下唇,轻声道:“是吧,六皇子不愿担责任的,换成是我我也不愿。刀子没砍到自个身上,谁愿意去多管闲事呢?”

    她明知道突厥侍从撒谎欺君,不也没站出来说出实情吗?要不是那块石头滚得忒快,她还在这犹豫着呢,是背后提醒一下晋王还是怎样,心中也没有章法。

    不过她撄小宁虽然怂的像个鹌鹑,那也是个老实不昧良心的鹌鹑。

    只见六皇子面古怪,目光慌乱无措的扫过皇帝,又扫过太子,强硬道:“我是不愿,那也是因为此事和我没有干系,倒是你,晋王妃,和晋王当真是夫妻同心啊,只怕你们姜家……”

    “老六,切勿多言!”

    太子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还是太子脑筋转得快啊,不过比我还差点。撄宁颇为自得的翘了尾巴,她姜家明面上还是太子党,本来她和晋王结为姻亲这件事,就够追随姜太傅的一众文臣举棋不定了,六皇子话一出口,直接戳破了太子维系已久的体面,简直是把人脸皮扒下来往地上扔。

    要知道,当今皇上一手权衡之术用得不要太好。虽然立了储,但三皇子九皇子皆是重用,甚至入朝致仕都比太子早。

    群臣多半也只能当墙头草,左顾右盼举棋不定,生怕行差踏错。

    太子的位子看着光鲜,但也不过是化雪天徒步过河,如履薄冰罢了,只怕睡觉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叫什么?这叫玩鹰的被鹰给叨了。

    太子还是一派泰然,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他看着撄宁,关切道:“九弟妹,本王知你担心九皇弟,但你放心,路上本王一定派人小心护送。”

    “可是,但凡出一丁点儿意外……”

    “退一万步说,若真的出了意外,不正是死无对证了吗?哪里会和晋王扯上关系?”叱利按捺不住,质问道。

    撄宁垂下头,静默两息,又抬眸看向叱利,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瞪圆了,语气里带有一点藏不住的疑惑,问道:“流言蜚语也是杀人快刀,这个道理,稚子都明白,王子不懂吗?”

    撄宁现在看上去委实算不得端庄体面。林间雾气重,她又走了那么久,额边一圈零散的碎发被打湿了,胡乱支棱着。还是一张没什么情绪的木头脸,但人长得好看,冷着脸那也是木头美人。

    “稚子尚知编排打油诗来挤兑人,更何况大人呢?如果此事真是晋王所为,那他必然是获利者,可此事如果和晋王无关,各位谁能打包票说,此后再想起此事,想到凶手的时候不会对上晋王的脸?”

    她真的有些烦皇家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手段,还不如晋王,他还算坏的坦坦荡荡。

    这么想着,撄宁悄悄睇了宋谏之一眼。

    那人微微扬着下巴,头顶一尊鎏金发冠,如墨的马尾散在脑后,深潭似的眼睛看着她,眸中一点清浅的笑意。撄宁皱着眉低下头,感觉不对,又匆匆抬眼看他一眼,果真瞥见了他微翘的唇角,半挑的剑眉,这是擎等着看热闹呢。

    撄宁有些恼了,恨不得冲上去踹他一脚解气,她倒也不求晋王多么感恩戴德,但至少得表现出点谢意吧,比如日后不罚她饿肚子、膳食自由之类的。

    反正不是像现在这样,满脸写着阴阳怪气。

    在满苑寂静之中,崇德帝拢起长袖,示意道:“晋王妃言之有理,先近前来说话吧。”

    撄宁踌躇着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眼前的两拨人,一拨是虎视眈眈的突厥使团,一拨是恨不得生吃了她的太子六皇子。

    她犹豫一下,老老实实站到了宋谏之身边,还小心翼翼的往他身后挪了半步。

    “怂包,现在知道往本王身后跑了?”

    宋谏之斜睨她一眼,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你……”撄宁瞪他一眼,又发觉在场少说半数的人在盯着他们,没什么骨气的敛起目光,小声嘀咕:“就你厉害,行了吧。”

    她不服气道:“我好在还帮了你呢。”

    宋谏之轻笑一声,瞧了瞧撄宁好似霜打茄子似的架势,正对上她悄悄睇过来的眼神。她发丝还未干,因为低着头,脸颊上不怎么明显的婴儿肥也显眼了两份,白皙的面庞上嵌着两团粉,蜜桃一样。

    撄宁气他这幅置身事外的模样,又不敢使性子,只是愣愣的补充道:“你本事大不害怕,可你早知道我胆子小的,我已经…已经很害怕了,你还要笑我。罢了,王爷天潢贵胄高高在上,哪里能明白我的小心翼翼呢?”

    她一双眸子湿漉漉的,活像只淋了雨的小狗。

    宋谏之唇角讥诮的笑意不由自主的平复了,心中松动两分,向来金身铁骨、神魔不惧的小王爷,哪里有过愧疚这种情绪,头一回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宋谏之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还未说话,就听有人唤自己。

    “老九,你确定今日在右峰没见过忽鲁努?”崇德帝沉吟半晌,问道。

    一众人惊疑不定的看着崇德帝,直觉今日之事还会生变。

    六皇子还要说话,结果被太子一个眼神定在原地,他不忿的叹了口气。

    “儿臣所言不假,除却今日晨起,并未见过他。至于指使旁人,御林军的调动由父皇全权做主,这猎苑里里外外人员走动,父皇一问便清楚。”宋谏之改了那副懒得解释的嘴脸,难得本分的回话。

    “可你今日是一人独行,并无旁人能作证你的行程,其他人都是三两同行,”皇帝叹了口气,眉心打了个结,脸上是不易察觉的疲惫:“突厥使臣说他去取猎物。半炷香的功夫,忽鲁努便气断身亡,也只去过北山右峰。”

    撄宁在人群中寻找昭华公主那一袭红裙,看见之后定定心,反手抹了抹手心的冷汗,开口道:“回禀父皇,儿臣在北山左峰,见过突厥军师。”

    “你见过?”

    崇德帝还没说话,六皇子和突厥王子先开了口,如炬的眼神射向她,齐齐质问道。

    撄宁歪了歪头,呆愣愣的接了一句:“那我没见过?王子想让我见到还是没见到呢?”

    “你!”叱利剑眉几乎皱成了倒八字:“你若胆敢说话,便是欺君罔上!”

    “可是我没有,当然,我自己说话是什么说服力的。”撄宁眼神澄澈,她看向昭华公主,坚定道:“不只我见过,昭华公主也见过。”

    崇德帝目光紧跟着看向五公主,询问:“昭华,你也见过忽鲁努?”

    昭华公主没想到看个热闹,还能把自己扯进来。

    她倒不认为晋王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可有仇人的热闹看,她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她上前一步行礼,犹豫道:“儿臣……”

    刚要矢口否认,余光掠过姜撄宁,只见她默不作声的抬起衣袖闻了闻。

    昭华心中一悚,自己身上那股蒟蒻草的刺鼻气味忽然有了解释,方才哪怕她矢口否认,姜撄宁也有据反驳,就算自己能言善辩撇清关系,可父皇擅猜忌,她很难不被怀疑是和幕后策划之人同谋。

    这权利漩涡,她可不想搀合进去,独善其身,只有做到了‘独’,才能善其身。

    昭华艰难的启唇道:“儿臣确实见过突厥军师,在左峰,儿臣正想着事后启奏父皇。”

    “皇上,臣是受…咳……”那个作伪证的突厥侍从扑通跪倒在地,狠狠磕了两个头,满头污泥也顾上,慌张的要解释。

    他还未说完,叱利果断的拔出腰刀,从身后切断了侍从的喉管,用力之猛,侍从的半截脖子被切断,鲜血顿时喷洒一地,溅的叱利右半张脸鲜红如地狱修罗。

    撄宁吓得打了个嗝,一只白嫩的小手下意识揪住了宋谏之的衣袖。

    宋谏之没回头,只屈起两根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的敲在撄宁的手背上。

    小气鬼,喝凉水。

    撄宁收回手在背后明目张胆的瞪他。

    晋王也算有点用处,这般杀气重的场面,只有他这个凶神恶煞的活阎王在才镇得住,平日里是仇人,眼下倒成护身符了,撄宁心里盘算着,不如干脆画两张他的小像随身揣着,就当辟邪了。

    再想想自己鬼画符般的画功,算了,可以请师傅来画两张。

    撄宁不由自主的飞速抬眸看他一眼,做贼心虚的抿抿嘴,又抬眸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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