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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鼎力戈壁滩 六十九 唇枪舌剑议迁都 府邸哀叹忧国运

    天高云淡,渭河水缓,白鹭翱翔,殿宇斑斓。

    长安大兴宫金瓦红墙,丹垩粉黛,黄钟悠悠,黄旗飞扬,执戟武士侧立丹陛,擐甲挎刀,威风凛凛。

    大殿上,文武重臣持笏端坐,或问或答,争辩不休,话音渐高,殿外可闻--今日廷议颇显艰难,开场伊始便分歧骤显,群臣唇枪舌剑,自旦至午,未见停歇。

    皇帝李渊头戴通天冠,身着衮冕服,在御座上正襟危坐,凝神听辩,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发话质询,时而低头不语,时而眺望殿外。

    白珠旒冕之下,李渊虽面色如常,喜怒不显,可今日听政,心中却波澜起伏,久难平抑--强敌压境,一败再败,关中震动,军民惊恐,迁都之意方才出口,立即在百官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今日廷议的一幕幕,萦绕在李渊的脑海中,让他万般纠结,难以决断…

    中书侍郎奏报樊州可作安都之地后,齐王李元吉昂首出列,高声说道:“父皇圣明,迁都樊州,此乃势之必然!儿臣在晋阳城下,亲冒矢石,与刘贼短兵相接,深知其骁悍难制,不可争锋!”

    “齐王殿下言之有理,微臣赞同!”

    尚书右仆射裴寂持笏一举,说道,“众所周知,刘武周本是前朝悍将,曾受命炀帝,三次随征高丽,久经沙场,狡黠如狐!目下,又得到突厥人的暗中支持,势力大增,实难匹敌啊!微臣于月前,在并州阳城力战刘贼,五路出击,自辰至午,血流成河,未见其利,正要收兵歇战之时,却遭刘贼精骑横击,致沙场沉戟,将士捐躯,国人饮恨!迁都之事,乃迫不得已啊!”说罢,竟喉头一哽,黯自神伤,泪眼朦胧,挥袖擦拭。

    兵部尚书殷峤听闻,缓缓起身,向御座一揖,说道:“陛下,自晋阳失陷以来,并州数次合战,王师均不利而还,齐王殿下、仆射大人适才所言,俱属实情。迁都之事,臣不敢妄言;但是,仅就军事而言,我朝似未山穷水尽--微臣曾探访前方将士,得知合战之际,刘贼步骑协作,疾如闪电;排刀利矢,锐不可挡,显然,对方深得突厥人战法的精髓,然而…”

    殷峤稍作停顿,眼风扫视众臣,接着说道:“然而,以此为据,便称大唐无力抗敌,臣窃以为不妥!”

    “嗯,殷爱卿,不妨直言!” 御座上传来皇帝厚重的声音。

    “若论郊野搏战,刘贼或许略胜一筹;然而,敌寇若想渡河南下,长驱关中,恐非易事!毕竟大河天险,烟波浩渺,舟帅水战,胜负未见分晓啊!”

    “可是,”太子李建成眉头一蹙,站在御座旁插话道,“我军水师已悉数南下,集结于汉水,防范江南的萧铣一族。若奉命北调,时值春末水涨,千里之外,百船千舰,没有数月如何能够赶回关中?到那时,刘贼怕已兵临长安城下了!”

    话音刚落,李元吉、裴寂等十余人持笏击掌,“啪啪”直响,均表赞同。

    “何须调集水师防御!”

    工部尚书武士彟在座中猛然高喝,引得众人纷纷瞩目,只见他双眼一抬,将眉骨上的暗红刀疤挤成一道细线儿,眼中露出不屑的神情,高声说道:“关中甲士,尚有五万,若沿河机动,凭险固守,当可与刘贼一搏,奈何轻言迁都,动摇国之根基?!”

    李元吉侧过身来,盯着武士彟,嘴唇翕动,正要反驳时,只见久未发言的秦王李世民豁然而起,一撩袍角,朝着皇帝躬身揖首,然后朗声说道:“父皇,儿臣以为,武大人所言不谬!刘贼所恃者,精骑也。我若深沟高垒,坚壁持之,以逸待劳,寻机出战,必能一鼓作气,破敌于阵前!”

    说罢,李世民疾步出列,走到大殿正中,“扑通”一下跪伏于地,高声说道:“陛下,都城在,民心安;都城徙,民心散!兹事体大,不可轻动。儿臣愿领兵三万,东渡黄河,择险持守,击破刘贼,替君父分忧!”

    大殿内顿时嗡嗡一片。

    霍国公柴绍端坐位中,本想持笏出列,力挺秦王的主张,突然之间,一丝顾念飞过心头,双眉一沉,犹豫徘徊,硬是将已到嘴边的话儿咽了回去。

    这时,只听到御座上再次传来李渊厚重的声音--“迁都一事,干系重大,为百官万姓所仰望,自当谨慎;然而,敌寇迫近,京畿安危不容等闲视之!朕意,中书侍郎继续勘察樊州,预备迁都之事;同时,委秦王详谋反击之策!”

    众臣听闻,立即起身,出班跪伏,高声颂道:“圣上明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日头向西,树影渐长,午后热气,久未散去。

    从大兴宫下朝来,回到城北的霍公府,柴绍一路上心事重重,缄默不语。

    进了鸟头大门,穿过回廊,便是府邸花池,鱼戏荷叶,涟漪荡漾。

    柴绍反剪双手,低头深思,沿着花池旁边的木道缓步向前。池塘的尽头便是书房,柴绍打算过去静坐片刻,啜茶细品,回味今日廷议的点点滴滴。

    木道另一头,府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匆匆走来,胸前抱着一大垛刚刚晾晒好的衣物,正准备拿到东厢房去打理入柜。

    衣物高耸面前,视线遮拦不清,匆忙之间,一不小心,那小厮竟和低头缓步,迎面而来的柴绍碰撞一处!

    “混账东西,眼珠被狗吃了吗!”柴绍勃然大怒,瞠目吼道。

    那小厮早被吓得失魂落魄,面无人色,忙把衣物丢到一旁,“扑通”一声跪在原地,连连磕头,哀求不已,“小奴该死,小奴该死…”

    柴绍怒气冲冲,正四处顾望,准备叫来管家处置这个冒失的家奴时,只见花池对面传来了妻子的声音--“夫君,你先回房歇息吧,我来处置这事儿!”

    原来,在花池对面的凉亭里,李三娘正吩咐银钏儿去找后府管家凤鸢,打算趁着午后艳阳,翻晒所有冬衣,突然之间,听到柴绍的一声怒吼,循声看去,立即明白发生了何事,便隔着花池应了一声……

    一柱香儿的功夫,李三娘来到书房中,只见柴绍斜靠在青竹躺椅上,双目圆睁,盯着屋顶,一动不动,似在思索。手边方几上,一杯沏好的茶正冒着热气,似乎并未品用。

    “我让凤鸢处罚那个冒失的小家伙儿了,罚去他一个月的饷银,”李三娘走到丈夫身边,坐下说道。

    “嗯。”

    “那个小家伙刚刚进府,还不到一个月,是巧珠家的远房亲戚。”

    “嗯。”

    “你说处罚得轻不轻啊?”

    “嗯。嗯?夫人,你说什么…”

    见丈夫心不在焉的样子,李三娘“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问道:“夫君,怎么了?今日早朝,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

    “哎,”柴绍叹息一声,在躺椅中坐直身体,扭头看着妻子,一咂嘴唇,说道,“不想今日廷议之事,还真叫萧之藏给猜到了!”

    “是么?”李三娘颇感好奇,眨眨眼,问道,“那晚在冯翊郡,他不是说父皇召回咱们,有三种可能吗,那他猜到的是哪一种呢?”

    “最后一个,”柴绍怏怏地回答道。

    “当真?”

    柴绍一撅嘴,点点头。

    李三娘听闻,心头一沉,手脚发凉,尽管门外艳阳高照,此刻却觉得跌进了冰窟窿里,让人寒不自胜,只嘴里喃喃自语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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