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滚滚,杀声隆隆,攻势如潮,飞箭似雨。
辰时已过,天光大亮,戈壁滩里烟尘涨天,唐军对红墩界四面进攻,已持续了半个多时辰,攻守双方战斗正酣,唐军每向垒上前进一步,都有数十人倒下,血流咕咕,尸骸遍地,战场呈现了胶着的态势。
纛旗下,柴绍头戴凤翅盔,身披明光甲,双手执缰,注视战线,一双深邃的眼中射出冷峻的光芒——他知道,今日之战务求成功,前面故垒中的那口深井必须拿下,这是数万大军赖以前进的水源所在!
柴绍身后,众将躬擐甲胄一字排开,个个肃然,沉默不语。
今日战斗之艰难,远超众人的预期!
半个时辰前,先锋官、步兵领军宋玉率领三千士卒直扑垒上,刀盾如云,健步如飞,冲在最前面的士卒高呼杀敌,将刀枪高举过顶,眼看只有百余步便要跃上故垒石墩了,谁知地上传来“沙沙”声响,石砾颤动,如簸箕筛米,脚下的黄沙突然下陷,眼前惊显一条丈余宽、数尺深的壕沟,下面密密麻麻地满是削尖的木桩,直挺挺地对着天空!
大步冲锋的士卒哪里收得住脚步,惊呼声中纷纷跌落沟里,随即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壕沟里顿时腾起一片血雾!
后面跟来的士卒收住脚步时,定睛一看,这是一条环绕石垒的长长壕沟,蜿蜒连绵,竟有数里!只是先前在壕沟上面覆盖了黄沙作伪装,唐军着实没有察觉,而现在,那下面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人间地狱了,哀号声不绝于耳……
步兵领军宋玉见状,怒不可遏,一把抢过身边士卒扛在肩上的攻垒长梯,顺势倒放在壕沟上面,“噌噌噌”地几大步跃上去,高举长刀大呼:“木梯作桥,跟我冲过去!”
顿时,“啪啪”声响成一片,数十架木梯倾倒在壕沟上面,扬沙如雾,蒙蒙一片,成百上千的唐军士卒越过沟中同伴的尸首,喊杀声起,挥舞战刀,踏着“嘎吱”作响的木梯,再次向垒上发起了冲锋。
眼看石垒就在当面,连垒上对手的铁盔都已清晰可见了,突然,半空中“嗖嗖”乱响,密密麻麻的飞箭如同雨点一般随声而至,前排的唐军士卒猝不及防,接二连三地扑倒在地,抽搐着,翻滚着。
后面,正在木梯上大步奔跃的士卒也来不及举盾,中箭者频频跌落沟中,摔在尖尖的木桩上,顿时肠穿肚破,惨叫连连,壕沟中又堆起了一层鲜血淋淋的尸首。
唐军不顾伤亡,在宋玉的带领下拼命前冲,百十人已抵达垒下,等不及后面攻具的到来,士卒们搭起人梯,口衔战刀,踩肩倚壁,你扛着我,我扶着你,向着一丈余高的垒上攀去。
就在这时,垒上飘来一股股浓浓的烟火味儿,只见百十个干草垛儿正熊熊燃烧着,被梁军士卒用铁叉高高地举起,然后重重地抛了下来……
草垛儿触地,火焰飞溅,浓烟冲天,垒下顿成火海!
唐军士卒在烟焰中扑打着,挣扎着,嘶喊着,一个个“火人”左奔右突,翻滚在垒下的黄沙中,扑腾到深深的壕沟里,冲锋的人马四散躲避,顷刻之间不复成伍……
刚才战线上的这一幕,令大纛下的柴绍眉头紧皱,双手紧紧地捏着缰绳,一言不发。
前锋失利,众将惊怒,这时,身后的向善志按捺不住,一提豹皮护腰,拍马上前,请命道:“霍公,让我上去教训教训这群狗崽子吧!”
柴绍没有立即回答,仍旧注视着前方烟雾弥漫的战线,双目中闪显出一股幽幽的光芒。
片刻之后,先锋官宋玉在两名士卒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返回大纛下,只见他满面漆黑,须发皆焦,战袍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火烧窟窿。
宋玉失魂落魄地跪伏于地,痛哭流涕道:“军帅,我们……我们尽力了,可是……”
柴绍摆摆手,示意宋玉退下,然后扭过头来,对冯弇下令道:“骑兵出击,驰射垒上,掩护步卒攻击!”
“遵命!”
看着冯弇直奔骑阵而去的背影,柴绍这才扭过头来,对向善志说道:“步卒多携木板,铺平壕沟,一鼓作气攻下石垒!”
“请军帅放心!”向善志拎着马鞭一拱手,朗声应道。
……
飞箭铛铛,密如织网,火星迸射,沙砾四溅。
冯弇的骑兵围着垒下飞驰,成千上万的箭矢扑向石壁,射得对方士卒不敢伸出头来,“梁”字旗杆上早已布满了飞箭,如同一只只刺猬,立在垒上,随风摇摆。
大鼓擂动,“咚咚”不停,当骑兵回撤的沙尘飘起时,只见唐军的十余个步卒方阵缓缓移动,密密匝匝的军士踏着鼓点前进,如同乌云一般向着垒上压来。
每个方阵里刀枪如林,盾牌似鳞,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趁着骑兵驰射掩护的间隙,早有唐军步卒将木板搭在了壕沟上面,进攻的方阵距此已不过百余步了。
向善志一马当先,走在军阵的最前头,此刻将刀一横,直指垒上,大喝一声:“冲!”
如开闸泄水,似山洪爆发,唐军在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再次向垒上涌来,先前的烟雾尚未散尽,此刻的尘埃又重新扬起。垒上垒下,太阳失去了光华,光线变得暗淡,只一股股焦糊味儿掺杂着血腥,弥漫着整个战场。
唐军士卒乘梯而上,挥刀砍杀,举矛力刺,拼命撕开垒上的防线;梁军士卒居高临下,长刀乱斫,张弓劲射,戮力阻击对方的攀援,双方你来我往,城头刀光剑影,溅血四处,惨叫连连。
战斗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唐军士卒踏着同伴的尸首,越来越多地攀上石垒,长刀开道,利矛乱刺,在垒上已撕开了几道口子,百十名梁军士卒倒在血泊中,刀盾散落一地,尸骸横七坚八。
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已见数面“唐”字军旗矗立于垒上,在血
雾中呼呼直响,摆动不停——梁军力有不支,防线摇摇欲坠。
远处,唐军纛旗下,众将倚鞍驻马,窃窃私语,个个喜形于色,都在赞赏向善志的骁勇。
何潘仁拎着马鞭指向前方,侧头对郝齐平笑道:“你看,老向威风不减,还是当年终南山的风采呐!”
郝齐平点点头,应道:“带兵攻战,本来就是老向的拿手好戏嘛,你还记得在关中时血战武功城吗?不就是他老向第一个冲上城头的的!”
“我看呐,” 马三宝眨眨鼓突的双眼,接过话来,笑道,“这红礅界的第一功,非向将军莫属……”
众将你言我语,低声谈笑,只柴绍挽缰驻马,平静地眺望着前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晨风吹来,军袍拂动,绶带飞扬,细鳞铠甲“哗哗”低响,好似在催促着将士们上阵杀敌。
突然,柴绍转过身来,盯着降将刘旻问道:“刘将军,据探马回报,对面垒中坐镇指挥者是索周,对于此人,你应该不陌生吧?”
刘旻点点头,拱手答道:“霍公,我与此人在梁师都帐下共事多年,对其颇为熟悉。”
“嗯,”柴绍摸了摸颌下短髭,继续问道,“听闻此人擅长防御,你看今天的仗打到这个份儿上,对方还会有什么招儿?”
“这个……”刘旻咂咂嘴,有些犹豫,“这个不太好说啊,不过从其一贯的为人来看,他今天如此拼命,恐怕还留有后手啊!”
“冯将军,你以为如何?”柴绍目光一转,落到另一名降将冯端的身上。
冯端在鞍上连忙坐直身体,拱手答道:“霍公,刘将军所言不谬……嗯,毕竟对方有稽胡骑兵助战,此刻却未见任何动静,我正在思量此事呢!”
正在说话间,只见前线浓烟滚滚,火焰再腾,伴随着响亮的“轰轰”声,一道巨大的烟幕如同拔地而起的黑毯,夹杂着骇人的火光,直冲天际。
众将惊愕不已,纷纷抬眼,瞩目前线,不知出现了什么变故。
片刻,一名军校飞马驰回,滚落鞍下,气喘吁吁地禀道:“军帅,梁军从垒上灌油,沿着壕沟一路燃烧……我军……我军损失惨重,攻垒的人马已被大火一分为二,首尾难顾!”
众将听闻,无不惊骇,纛旗下悄然无声。
柴绍眉头紧皱,脸色铁青,咬着腮帮,一言不发。
萧之藏见状,一夹马肚,正打算上前进言时,只见柴绍猛地扭头,对身后的传令兵大声令道:“鸣金,收兵!”
萧之藏听闻,微微点头,稍一迟疑,继续上前来,拱手道:“霍公,我军退兵,提防稽胡骑兵于半道截击啊!”
“嗯,”柴绍下颌一扬,瞅了瞅刚刚撤回的骑兵方阵,举起马鞭,再次令道:“告知他们,准备出动,接应步兵!”
“遵命!”传令兵高声应道,策马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