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中的舞池放着西洋乐,男女相扶而入,相合而舞,顾北铮仪高大挺拔,将一身军装穿得那般英姿飒爽,一入会场,便翩然如玉树临风。场内盛装华服的小姐们纷纷侧目,心生荡漾。不少小姐们有意无意间在他眼前晃过,尽态极妍,有几个交际惯了的名媛,倒放下矜持,主动邀请他跳舞,他出于礼貌,也不好拒绝。
顾北铮留学两国,交际舞跳得极好,舞池中央更显得光华四射;几曲过后,他简直脱不了身。本来他就因年少有为,一表人才,早成了不少权贵乘龙快婿的人选,此次宁州大胜,他更是成了总统府一等一的红人,哪个不想巴结,不少官员和太太们也纷纷带着女儿来结识他,令他避之不及,周旋了好一会儿后才脱了身。
水晶吊灯照得宴会厅一片金碧辉煌,一张金漆螺钿的沙发上,冯世年的大夫人披着裘皮端坐着,虽雍容华贵,但也慈眉善目,让人不自觉地想亲近。
冯夫人身边,冯斯柔侍坐一旁,神态婉丽。冯夫人瞧了瞧她道:“柔儿,你也别一味地陪着我,你母亲患病在床,你该多去陪陪她。”
冯斯柔笑了笑,有些撒娇地道:“我这一下午都陪着母亲呢,她刚喂了药睡下了,这会子自然该陪着大妈。不过若大妈不喜欢柔儿陪着,那柔儿可就走了哦。”
冯夫人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慈祥地道:“你这张小嘴呀,真是得理不饶人……你们年轻人肯陪着我,我自然是高兴,不过你母亲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吃醋了。”
“怎么会,母亲一向来教导柔儿,大妈是嫡母,要我平日里多孝顺大妈才是。”
原这冯斯柔,乃是姨太太所生的幺女,冯世年的子女众多,然出众的并不多,特别是几个儿子,多有纨绔之相,反倒是这个小女儿,自小聪明伶俐,深得冯世年的喜爱,冯夫人便也爱屋及乌,对这小女儿格外亲厚些。
两人说着话,顾北铮已溜到她二人跟前,笑嘻嘻地唤道:“大夫人,嫂嫂。”
冯夫人仰头一看,笑道:“是北铮啊!”
顾北铮顺势在冯夫人身旁坐下,冯夫人便问:“你怎么不在舞池里和那些漂亮小姐跳舞,倒也来找我这个老太太了。”
顾北铮笑道:“北铮已经好久未来向大夫人请安了……再说舞池里小姐们虽漂亮,但在北铮看来,都不及大夫人*的光华。”
冯夫人被他一番话说得笑逐言开,连连道:“你们这两个孩子,尽会哄我开心。”
顾北铮到了此处,终于落得个清静,便索性就坐在这里陪冯夫人说话,直到冯世年的秘书来找他商议要事,方才离去。
顾北铮走后,冯夫人看着他的背影道:“北铮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欢,若不是咱冯家已没有未嫁的女儿,定要收来做乘龙快婿。”
冯斯柔掩嘴一笑,道:“大妈已经有了一个顾家的女婿,还嫌不够呀?”
冯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当然,骅龙也是极好的,比北铮稳重,识大体……”冯夫人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看你和骅龙儿女都长大了,这北铮却还没有一点动静,你这个嫂嫂也应该操心操心了。”
冯斯柔笑得越发深长,道:“他哪里还用我操心,你看他这架势,哪里是没有人选,分明是女朋友太多,选不过来了哩。”
冯夫人往舞池里望了望,道:“这孩子生得这般仪表堂堂,又是栋梁之才,自然是引人注目,不过他玩归玩,也不能由着他太胡闹;顾家二老去的早,你这个长嫂如母,还是与骅龙正正经经挑几门好亲事,给他早点定下来吧,北铮毕竟是个在外打仗的,这事儿拖不得。”
冯斯柔见冯夫人说得认真,便也不再玩笑,恭恭敬敬地道:“大妈说的是,我回去便与骅龙说说,给北铮留心起来。”
顾北铮自接了命令后,便领着海军舰队,于宁江及各支流策应冯世年的五路军。
这一年的春节,是在血雨腥风中过的。
自唐国钦开展护法起义来,战事已开展数月有余,因其备战仓促,党内意见分歧,纷扰于内,终是居于劣势,通州、淮川一一兵败,唐国钦也一路被打退到广安去。然其仍不死心,在广安成立讨冯总司令部,抵死顽抗着,又不顾安危,亲自奔赴观望的各省,动员民主党的都督加入起义军,冯世年恐宁州有变,又调回顾北铮坐镇宁阳。
宁阳城里的九里巷,住的大多是政要和大商贾。这当中最赫赫有名的,当属罗家。罗家世代经商,产业丰厚,到了罗昌伦这一辈,更是留洋归国的大银行家。如今又任着宁州的财政司司长一职。这罗昌伦只有一个独女,叫罗美洵,不仅生得美貌,又善交际。在宁州大大小小的宴会上一直大放光彩,很是出名。
罗公馆大门前,一个年轻小娘姨用尖嫩的声音喊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一边喊,一边蹬蹬跑过去。
汽车门开,走出一个盛装的妙龄少女,穿一身鹅黄色的洋装,胸前挖着鸡心领子,领尖缀着一颗闪闪的绿宝石,周围滚着圈繁复的花边。耳上坠着的一对月钩式的环子,也是绿宝石的。整个人远远看去,像一朵盛开的黄牡丹,衬着鲜嫩的绿叶,美得大气富贵。
罗美洵一下车,后面立即跟过两个小丫头来,一个撑阳伞,一个拿包。她今日参加去参加徐领事夫人家的宴会,这两个陪同去伺候的丫头,都是她精心挑选的——个个是眉目清秀的小娘姨,她罗公馆出去的丫头,自然不能丢罗家的面子。
罗美洵微微一抬头,向台阶上跑下的玲子不满地看了一眼,说道:“贝蒂,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走路说话,都要有规有矩的,不许这么冒冒失失!”
玲子听了,赶紧收住脚步,停在了半路,低着头道:“是,是,小姐。”罗美洵这才提了裙子,曼步生姿地走上台阶。
她走经玲子旁边,瞥了她一眼道:“杵在这儿干嘛,跟我一起上去呀。”玲子一听,又立刻来了精神,跟在一旁问个不停:“小姐可累着了?宴会上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罗美洵无趣地吐了口气,一脸慵懒地道:“能有什么新鲜事儿,还不就这样,千篇一律,腻都腻死我了。不过他家那个日本厨子做的点心倒是很不错,下次咱们家里办茶会时可以借来用用。”说完看玲子手里有一叠各色的请柬,便问:“这些是今天送来的?”
玲子忙回道:“嗯嗯,刚从门房那里拿来的。头一封是柯家二少爷送来的,是来请小姐光临他明晚的生日宴会。”玲子说到这里,偷偷看了她一眼。
罗美洵睥睨了一眼,道:“柯磊之这个人,有事没事总黏着人说些露骨的话,实在烦得很,你替我找个理由回了他。”玲子忙应是,又接着汇报:“这一封是周家大少奶奶的,送请柬的来听差还特意嘱咐过,劳小姐一定要去撑场面。这一封是傅少爷的,是明天下午的园会;这一封是李司长的……”
玲子絮絮叨叨地说着,罗美洵听得不耐烦起来:“行了行了,我累了不想听了,你去替我放洗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