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轩下了火车,向迎侯的人转达了顾北铮的意思,为首的那位官员面露难色,道:“可宁国饭店早已准备好了接风宴,只盼着督军入席呢!”
“怎么,督军的安排,你有异议?”
那人忙摆手道:“不敢不敢!”
杨魏轩向人群里望了望,道:“宁州教育司长在何处?”
人群里,一个着卡其色中山装的中年男子一愣,急忙出列道:“教育司长梁廷殊在此恭候,不知督军有何吩咐?”
“督军要造访宁华大学,你且去做些安排吧。”
梁廷殊颇有些受宠若惊,连连道:“是,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宁华大学原来的老校长,因此次护法起义受了牵连,被撤了职,人也逃到国外去了,宁华大学暂由梁廷殊接管。那梁廷殊虽长着一副宽厚的容貌,为人却是八面玲珑,此番变故中能保全自己,自是有一番处事的本领。他虽不知道顾北铮的意图,但十分清楚这位年少的督军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不敢有一点怠慢。
宁华大学坐落在妙驼峰下,树木葱郁、古树林立,虽才是早春,一眼望去却是满眼翠绿,生机无限。一个时辰后,梁廷殊已将万事安排妥当,领着一行人在校门口恭恭敬敬地候着。
沈涵初站在人群里,艳阳明媚,她却只觉得有一种彻骨的寒意。那个丰平来的顾督军,自打大败宁州的起义军后,便在各地成立了执法处,查封报馆、大肆捕杀革命党人、驱逐省议会的民主党议员,名曰维护宁州秩序,实则是为了清除民主党在宁州的势力。
楚家的《新民报》也早已被查封,楚劭南因任着总编辑一职,当初那篇《讨冯檄文》更是他亲笔所写,自然是处境危险,幸而得早早得到风声,流亡到了日本,方才逃过此劫。
战时风声鹤唳、物价飞涨,到处都人心惶惶,各个学校也乱了套。因很多教职人员都与南方党人有着干系,撤职的撤职,被捕的被捕,一时间许多学校竟是找不到能授课的老师。沈涵初在数月前一下子收到了五六所学校的聘书,可毕竟精力有限,救不了那么多学校的急。除了原先的宁州师范,她又兼了两所学校的课业,其中一所便是宁华大学,因为那是楚劭南曾任教的学校。
时局如此,也不知道何时才能与劭南相见,然而此刻,她却还要站在这里,迎接那个让他们彼此分离的顾督军,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可笑至极,不由得悲从中来。
顾北铮的车马卫队终于到了,那浩浩荡荡的队伍间,缓缓开着一辆军用汽车。汽车停下后,下来一个穿蓝呢军装的男子,噔噔地绕到车子的另一边开门。
车门刚开,那簇拥在周围的亲兵卫队便行了整齐划一的持枪礼,众人便屏息静望,只见一个一身长玉立的男子从汽车上下来,虽有书生的儒雅清逸,却全无书生的文弱之气,通身给人一种铁骨铮铮之感。
梁廷殊安排的仪仗队开始奏曲欢迎,一片鼓声号角中,他上前恭请道:“顾帅莅亲临指导,我宁华师生雀跃,如遇甘霖!”说着,便引着顾北铮一一介绍在场地几位鸿儒名师。
顾北铮面色冷峻、目光深炯地走到众人面前,逐一点头问候。待走到沈涵初面前时,忽然愣了一愣,只觉得面前的女子,有几分眼熟。
梁廷殊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沈老师,刚聘到宁华的,上的是经济学的课。”
顾北铮恍若未闻,只是出神地看着她。她穿着件瓷白色的细褶长裙,腰间绕着一匝匝白丝瓣花边,外面只套着件黑呢大衣,聘聘婷婷,乌发如丝。顾北铮只觉得她又处处黑白分明,淡素美丽,却记不起为何觉得眼熟。
梁廷殊见顾北铮站了许久,目光直直地往人家身上看,终觉得有些不妥,便小心翼翼地叫了声“顾帅” 以作警示。顾北铮这才回过神来,深邃的眼里仿佛有些笑意,对沈涵初伸出手道:“你好。”
沈涵初这才抬起头来看他。这顾督军原不过是个少年,一身戎装,潇潇洒洒地对着她,要行握手礼。那是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沈涵初看着,心想到这双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的血,忽然觉得有些颤栗,末了只是对他点点头,并没有握上去。
梁廷殊当下便是一惊,忙岔开了话题道:“顾帅,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先去校长室喝杯茶,再由属下引您去参观校史馆可好。”
顾北铮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嘴角牵了牵,似笑非笑,只是道:“那便麻烦梁司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顾帅效效力,是廷殊的荣幸。”
宁华大学的教舍都是飞檐峭壁的古建筑,青瓦红柱、回廊相连,古色古香,再加上山间黄莺啼啭,溪流潺潺,走在其中,真如仙境一般的地方。顾北铮由良博廷引着一路向前走去,却无心欣赏四周的美景,只是频频回头去看那沈涵初,却仍想不起为何会觉得眼熟。这一幕被梁廷乞讨看在眼里,只佯装不知,却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九里巷的罗公馆,罗美洵的房里乱作一团,一张大床上堆满了各色各式的衣服,都是极尽华贵。几个小小丫鬟围在一旁七嘴八舌。
“小姐,这件颜色好,能把小姐的皮肤衬得雪一样白。”
“我看还是海水蓝的那件好,上次小姐穿了,陶家少奶奶眼珠子都快馋出来了呢。”
“不如选这件吧,裙摆做得如此别致,整个宁阳城里也找不出第二件来!”
……
丫鬟们争论不休,听得罗美洵听得烦躁,便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出去吧,吵得我头都大了!”
丫鬟们正要怯怯地退下,罗美洵又忽然道:“玲子你留下。”
玲子得意地看了另几个丫鬟一眼,缓缓道了句“是”。
罗美洵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忽然又打开了衣柜,翻出一条藕荷色的织锦旗袍。那旗袍周身是精致的小绣花,配着飞云纱的披肩。罗美洵打量了一会儿道:“你快去替我熨好,再用百合香薰一薰。”
玲子却有些诧异地叫道:“这套?小姐,这也太素了吧!”
“你懂什么,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玲子不敢再言语,拿着衣服便出去了。心里却在想,小姐这次赴宴,多少有点相亲的意味,若是她盛装前去,倒像是舔着脸给人去瞧的,所以她一定是因为不好意思,才要穿得素一点儿。
玲子以为猜透了罗美洵的心思,得意的笑了笑。她哪里知道罗美洵的另一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