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一重大院门口,槐花幽香阵阵,白如玉串。
中湄站在那朱漆大门前,一只手扬起又落下,落下又扬起。终于,她扭过头,看着身旁的陆青浦,尴尬地笑了笑。
陆青浦也朝她笑了笑,一脸无辜地道:“快敲门呀,我饿了。”
中湄苦笑着扭回头,心中哀嚎,自己真是疯了,怎么会对这个无赖动了恻隐之心,如今可好,骑虎难下了。
中湄咬了咬牙,终于拍了拍铁门环。
是赵妈开的门,赵妈看到中湄,先是一喜,等看到中湄身旁站了个衣着时髦的少年,又是一愣。
一喜一愣间,赵妈一路往院子里跑去,结结巴巴地道:“太太,小姐……小姐她……她回来了!”
中湄叹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陆青浦忙跟在了她身后。
中湄走着走着,忽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陆青浦“哎呦”一声,道:“你怎么说停就停,我差点撞上了。”
中湄转过身去,朝他抱歉地一笑,道:“那个……其实吧……我觉得你今晚住我家好像不太方便,要不吃完晚饭你还是回去吧。”
陆青浦双手钩在西裤的吊带上,探着身子环顾了一圈,笑了笑道:“我觉得还行,你家这房子没我想象的那么寒碜,小是小了点,旧也旧了点,但看着还算干净雅致。”
说完,他又指了指前方,问道:“客厅是那里吧?”
中湄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陆青浦见她没反应,就兀自走了过去。
等中湄回过神来,气得一跺脚,对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嘿?这家伙,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
夏宅的客厅,一张楠木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夏家夫妇坐在饭桌前,由于太过惊讶,面面相觑,哪里吃得下东西;中湄神色尴尬,耷拉着脑袋恨不能把脸埋在米饭里;唯有陆青浦,因为冷霜霜的事情气得一日滴米未进,此刻倒真是饿了,吃得狼吞虎咽。
“爸,妈……”中湄抿了抿嘴,终于道,“这位是陆同学,他……他……他家里出了点事,晚上想在这里借住一夜。”中湄的声音越说越小。
夏太太一愣,道:“哦,好,好……”说着对赵妈喊道,“赵妈,你得空让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赵妈“哎”了一声。
陆青浦忽然抬起头来,对着夏太太道:“伯母,这些菜都是你做的吗?”
夏太太愣着点点头。
陆青浦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来:“伯母,您这手艺真真好!比宁阳那些知名的馆子做得还要好!”
“哦?陆同学常下馆子吃饭?”
陆青浦点点头,道:“那些馆子花样是多,菜也做得好看,可是味道都靠味之素堆出来的,还是伯母做得鲜美地道!”
夏太太闻言,自然眉开眼笑,道:“好,好,那你多吃些。”
方才尴尬的气氛有所缓解,夏家夫妇终于拿起碗筷吃菜。
陆青浦稀里哗啦地吃了一碗饭,扭头对在一旁的赵妈道:“你是叫赵妈吗?”
赵妈一怔,看看夏太太,又看看陆青浦,“哎”了一声。
陆青浦一伸手,将自己的饭碗递给了赵妈道:“赵妈,再帮我盛碗饭吧。”
赵妈又“啊?”了一声,一脸懵然地接过碗。
中湄见状,忙踢了他一脚,压低了声音道:“喂,你别得寸进尺啊!”
陆青浦皱了皱眉头,一脸委屈地道:“你怎么这么小气,我不就多吃了你家一碗饭么!”
中湄瞪了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一时无语。
夏太太掩嘴一笑,对赵妈道:“赵妈,你去多盛些饭来。”
“是,太太。”赵妈说着往后厨走去。
夏太太搁了饭碗,打量了一下陆青浦,问道:“陆同学是在哪个学校上学?”
陆青浦道:“宁华大学。”
夏太太听了,脸上露出了些喜色,“那可是个好学校,之前咱们湄儿也想考呢。”
中湄听了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个看着不学无术的草包,居然考上了宁华大学。
夏太太又问:“陆同学家里是做什么的?”
陆青浦一顿,中湄并不知道他是副督军的公子,现在突然说了,只怕吓到这家人,况且经过冷霜霜一事,想来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好,免得又被人利用。
转念间,陆青浦想到自己的父亲是马匪出身,心中一乐,道:“我们家是做马上生意的。”
中湄闻言,恍然大悟般,脱口便道:“怪不得你跟南郊马场这么熟。”
“南郊马场?”夏太太狐疑地看了中湄一眼。中湄方觉自己说漏了嘴,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忙扯开话题道,“对了,哥哥呢?今天怎么又不回家吃饭?妈你看哥哥整天不着家的,你也要管管他。”
“你呀你……”一直沉默的夏先生此刻终于开了口,笑着地指了指中湄,道:“你哥哥近要升教授,忙得脚不沾地,今日到家里收拾了东西,搬到学校的教工宿舍去住了。”
中湄吐了吐舌头,正欲吃饭,忽然又听她母亲问道:“湄儿,你跟陆同学一个圣兰女校,一个宁华大学,是怎么认识的?”
中湄举着筷子的手顿在了半空,心想道:完了完了,打架与南郊马场的事情是绝不能让母亲知道,得编个正当理由才行。
中湄脑中一亮,心里已有了主意,道:“读书会……我们是在读书会上认识的。”说着,转头看着青浦笑了笑,那笑里充满了威胁。
陆青浦抿着嘴,心里早已笑出了声,这丫头,跟父母说起谎来倒是跟自己如出一辙。
中湄心里正七上八下之际,终于听到陆青浦附和道:“对,我和夏同学是在宁华大学和圣兰女校的读书会上认识的。”
中湄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顿饭吃得中湄一会儿啼笑皆非,一会儿心惊肉跳,总算是结束了。
饭后,她母亲与赵妈在收拾碗筷,中湄便跑去院子里乘凉。
院子里栽着几棵槐树,树下一方石桌,一壶清茶,夏先生就躺在石桌旁的摇椅上,腿上搁着本书,对着夜空,一动不动。
陆青浦挤到中湄身旁,问:“喂,你父亲在干什么呢?”
中湄看了一眼,*地道:“对月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