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闹着驶进了陆府。陆青浦下了车,中湄也跟着下了车。
喷泉、石狮、金纽扣制服的门卫,各色珍贵的花木,这样大的排场,中湄倒是愣在了那里。她早些年跟着她舅父,也是住过大府邸的。但是她舅舅虽为陆军总长,但为人清廉,宅子哪有这样的豪华讲究。
陆青浦理了理被中湄打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心里有些忿忿。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便回头喊道:“走啊!夏大爷!”
那声音说响不响,说轻也不轻,那两个门卫恰好能听到。中湄觉得很是丢人,有些恼了,毫不客气地回道:“是!陆小姐!”
那两个门一听,卫虽然想竭力忍住,但笑声还是“噗嗤噗嗤”地从嘴缝里露出来。陆青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那门卫立马正了正脸色。
陆青浦带着中湄径直往里面走,兜兜转转过了好几重门,绕了几曲回廊,才在一处稍显僻静的小楼前停下。四周全是松柏花木,红绿黄粉,簇拥在一块儿,好不艳丽。几个仆人,见了他来,便早早地站定弯腰,叫着:“少爷。”
陆青浦嗯了一声,问道:“五小姐可在屋里。”
“在,在,五小姐正在练琴呢。”
中湄细细一听,果然有钢琴声传来,只是那琴音时快时慢,又一顿一顿的,可见弹琴的人技艺还不十分娴熟。
陆青浦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径直往小楼里走,头也不回地对中湄道:“我家五姐做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度,前不久学打网球,还没学会又说要拉大提琴,这不,没一个礼拜又厌倦了,开始学钢琴了,琴声恶劣,你别见怪。”
这小楼地大门到厅内,不过几丈地距离,他这几句话,早就钻进青沐耳朵里。中湄只见一架漆黑发亮的三角钢琴前,一个穿着海棠红洋装的女子婷婷地站起身,胸口挖着鸡心领,露出一片白腻的脖子,脖子上挂着串亮闪闪的珍珠,剪了短发却仍然烫卷了,耳边波浪似的垂下一缕,別着只宝石发夹,极其时髦。
那女子将手朝陆青浦一指,道:“你这混小子,在外人面前这样贬低你姐姐,你脸上有光吗?”她嘴里虽然骂着,眼角却含着笑意,亦嗔亦怒,尽显妩媚。
陆青浦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便开始介绍道:“五姐,这是我朋友夏中湄夏小姐,中湄,这是我五姐青沐。”
中湄这一路七拐八弯地走进来,早有些昏了头,又因见了生人,且是这样妩媚漂亮的一位大姐姐,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变得谦卑恭顺,见陆青浦介绍自己,便稍稍上了前,低头抿嘴一笑,羞羞怯怯地叫了声:“五小姐好。”
青沐见多了她这个弟弟带回来的女朋友,都是些浓妆艳抹的角儿,现在忽然来了这样一位蓝衣黑裙不施粉黛的女学生,顿时觉得一股子清丽。又见她低着头,浓密的一道刘海披到眉间,眨着一双水灵的眼睛,温柔可人的样子,实在招人喜欢,便上前拉着她到沙发边坐下,道:“我的弟弟呀,这样好的朋友,怎么现在才介绍给我认识。”
陆青浦难得见他五姐这样夸自己的朋友,仿佛自己脸上啪地贴了块金,十分得意:“五姐刚刚还说我贬低你,你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就是一个劲儿地在她面前夸五姐你剪头发的手艺好,她才肯跟我来府上的。”
青沐便问:“夏小姐要剪头发?”
中湄点点头。
陆青沐看了看中湄,漆黑的头发梳了两个圆髻,又从两侧垂下整整齐齐的两条辫子,显得她的小圆脸更是可爱,便道:“我看夏小姐这样很好啊,怎么要剪短发呢?”
“一来是觉得每天梳辫子有些麻烦,二来看学校里剪短头发的同学多了,也想试试。”中湄笑盈盈的说。他们哪里知道她这举动不过是为了楚劭南那无意间的一句话。
陆青沐也是个干脆性子,不再多说,唤了她的侍女取来一只漂亮的皮匣子,匣子上烙着精美的堆花图案。一打开,里面剪头发的工具,一应俱全。
陆青沐又对陆青浦使唤道:“你也别干坐着,去,帮我找一块白布来。”
陆青浦听了一溜烟地跑出去,过了一会子取了一方干净的白棉布递给她五姐。青沐给中湄披上白布,将她的辫子解开,又细又软的黑发,瀑布似的洒了满肩。她从匣子里取出剪头发的剪子,用刀尖对着头发比划了几下,正要剪下去,陆青浦忽然叫道:“等一下。”
两人纷纷侧目,问道:“怎么了?”
只见陆青浦从西装口袋掏出一条绸手绢,走过去将中湄一截露出的脖子小心地围上,又从自己身上的取下一只领带夹来,将手绢夹住,这才退开,对着他姐姐做了个“请”的动作。
陆青沐从没见过她弟弟对人这么细心过,不由得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中湄,会心一笑。
她又放下剪子,拿起一把梳子,对着中湄的头发细细梳了起来,一面问道:“差点忘了问夏小姐,是想剪哪一种发式?”
中湄想起昨晚她母亲的态度,便有些赌气地想:不让我剪,我偏要剪个最短的。于是便道:“麻烦五姐给我剪个半月式的。”
“半月式……夏小姐的脸丰润白皙,配这发型一定好看。”陆青沐说着,一剪子咔嚓下去,那乌黑的长发便落了一地。
这剪头发,要剪得好看,也是个细活。陆青浦见他五姐不断地从皮匣子里拿出各种工具,又修又剪的,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便道:“五姐你慢慢剪,我到园子里去逛逛。”
他出了楼,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四处溜达,到了人工湖边,那一带的松柏芭蕉十分茂密,正好覆出浓浓的绿荫。湖中央对着重重的假山石,两只锦鸭在假山的遮阴里浮着,相互啄着羽毛。他觉得无趣,便捡了脚边的小石子去朝湖中掷过去,扑通扑通几声,锦鸭受了惊,扑哧扑哧地往湖边游。湖边是一大片莲花,碧绿滚圆的叶,红中带粉的花,托出一个个新鲜的莲蓬。他忽然想摘莲子给中湄吃。
他四下一瞧也没见着什么下人,便顺着一路绿荫往湖边跑,那两只锦鸭刚游到湖边,又被他惊得往湖中游去。他蹲在湖边,探着身子往前,抓住那莲蓬,摘了一个又一个。
陆青浦捧了满怀的莲蓬,连跑带跳地回到了小楼,还没进门就叫了起来:“中湄,你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中湄的头发,早就已经剪好了,此刻正站在钢琴边和青沐说话,听到青浦的叫唤,转头一看,见到碧绿的大莲蓬进来,不由得喜上眉梢,莞尔一笑:“呀!是莲子!”
她因高兴,声音显得格外活泼好听,再加上新剪的短发,衬得她的小圆脸更加俏皮可爱,给人一种焕然一新,朝气蓬勃的美感,陆青浦不由得看呆了。
中湄可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走过去一把拿过那莲蓬,到一旁细细剥了起来。这一切,倒是被青沐看在眼里。
等到了天黑,陆青浦送了中湄回去,又回到了府中。
这日晚上,他倒难得留在家里,在屋里瞎翻着几本电影画报。翻着翻着,就出了神,脑中浮现出中湄回眸一笑的样子,也跟着傻傻地笑了起来。
“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陆青沐忽然蹿了出来。
陆青浦被吓了一跳,好像在做什么亏心事被人发现了。抬头一看是他五姐,更是心虚起来,皱着眉头道:“五姐,你是猫吗?走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吓死我了!”
陆青沐双手撑在书桌上,将脸凑过去意味深长地对着他道:“不是我走路没声儿,是有人想入非非,双耳失聪了……”
陆青浦一心虚,低头啪啦啪啦飞快地翻着画报,只装作听不懂。
“我问你,你跟那夏小姐,是什么关系?”
“就是一朋友。”
“哦,朋友……是普通朋友还是红粉知己呀?”青沐说着脸上地笑意越来越浓。
“什么红粉蓝粉的,她是我哥们,我告诉你啊,你别看她今天乖得像只羊,平日里其实可凶啦,一点都不像个女人。”陆青浦直起脖子叫道,耳根有些发红。
“呦……哥们儿,今天不知道是谁,看自己的哥们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青沐说着抡起腰间的绒毛带子往他鼻下一甩,笑吟吟地走出了他房间。
陆青浦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对着那电画报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