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姜幼宜一并去学堂,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姜家在江南也算名门大家,不仅男孩要读书考功名,就连女娘也都是从小读书识字。
在老家时,府内自是有请先生的,琴棋书画教什么的都有,也不拘着嫡庶,请的都是江南有名的学问人。
唯有姜幼宜例外,她身子弱,学东西又比旁人慢,先不说去了学堂会受夫子不喜,便是她走路都带晃,也没人敢让她出院门。
姜夫人是江南有名的才女,便亲自给女儿开蒙,耐心地教她识字。
但她那会已病了多年,时常是卧病不起,她是个慈母,却绝不是个好先生,对女儿可以说是极尽溺爱,不求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要不是大字不识的白丁就好。
起先姜承年还会劝一劝,让小女儿跟着去学堂,即便学不着什么东西,练练胆子也好。被妻子拒绝多次后,也就不再提这事了。
如今,姜幼宜过了年都九岁了,依旧大字不识几个,府上其他庶女却各个知书达理。
云水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担忧,上次二姑娘领人上门闹事,被沈珏扮鬼给吓回去了,听说躺了足有一个多月。
这是能下地了,又开始整幺蛾子了?
“姑娘,咱们要不还是寻个由头将这事给推了吧?”
眼瞅着卢妈妈就要进京了,还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
可姜幼宜却把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去,幼幼去学堂。”
她想的没那么复杂,她只知道,她想和哥哥姐姐们一道上学,她喜欢和他们一块玩,好似之前才被欺负过的事,已经忘光了。
这真是记吃不记打!
云水能理解自家姑娘的心思,她从小被夫人拘在房中,即便再多的丫鬟陪着她,那也和兄弟姊妹不同,她们是下人,那些才是她的亲人玩伴。
她求助地看向沈珏:“阿玉,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劝劝姑娘,姑娘最听你的话了。”
沈珏正在给姜幼宜刚写的大字画圈,他每日都会将她写得好的字圈出来。
小姑娘虽然动作慢,学东西也慢,但认真写得字还能入眼,若是圈得少了就说明她又偷懒或是分心想着玩了。
他不是个爱欠人情的人,既是被她救了又得收留,少不得还了这恩情。
闻言眼皮都没抬道:“为何要劝,去学堂是好事。”
他是在教她基础的东西,但非长久之计,他待不了多久就要离开。姜幼宜没了母亲可以倚靠,总得有父亲的怜爱才好,她日日龟缩在这院子里,几时能见着父兄?
她也不可能一辈子不长大,一辈子不见外人,与其等她及笄嫁人,一出门就进火坑,还不如早早开始历练。
没人能永远护她左右,她早晚要面对的。
云水怎么会不懂呢,她只是担心,连个冬衣都能拖月余,在其他事上岂不是更要怠慢欺负姑娘。
但有了沈珏的支持,姜幼宜就更劝不动了,半句不离要去学堂,她一个婢女也左右不了姑娘的意思,不得不收拾起去学堂的东西。
云水原是打算让沈珏陪着姑娘去的,可被她以不了解府上的人际关系,又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为由给推了,仔细一想确是这个道理,只好自己陪着姑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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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姜幼宜难得没睡懒觉,天刚蒙蒙亮,她就揉着眼睛坐起来了。
衣裳都是提前烘暖了的,头次去学堂,主仆二人是既紧张又兴奋。当然紧张的是云水,兴奋的是姜幼宜。
她特意翻出身喜庆的红袄子,领口还有圈短短的白毛,将她红扑扑的小脸衬得更加可爱。
已是深冬,虽说这几日没下雪,风一吹依旧是刺骨的寒冷。
云水给姜幼宜穿得是里三层外三层,推开门仍觉不够,又掏出了件薄绒的斗篷,将她从头到脚裹起来,只露出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方才满意。
临出门之前,还不忘交代沈珏好好看家,而后抱起小女孩快步没入寒风之中。
沈珏抬眸看了眼窗外,也没再躺着,起身去后院打拳,其实他也可以跟着一块去,但前院人多眼杂,还是少见人以免节外生枝的好。
那边,姜幼宜虽说出发得不算晚,可她的院子偏远,难免路上耽搁,学堂又在前院来往的人也多,她们险些与一年轻男子撞上。
好在那人是唐氏姐姐的长子,并非外男,也认得姜幼宜,两边草草找过招呼。等她再赶到时,学堂里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姜老夫人还在世,姜家也并未分家,姜承年此番进京封侯,连带兄长姜大爷一家进了京。
只是姜大爷尚在江州任上,年末才任满可以调动,便由姜大夫人带着家小跟着先住了进来。虽是住在一府,却分为东西二院,平日也都是各过个的,唯有读书是府上开的学堂,小辈们一块上学。
此刻学堂内除了已经嫁人的姜大姑娘,以及还未进京的大郎外,姜幼宜的一众兄弟姊妹都在,她是到得最晚的那个。
大房育有二女三子,二郎姜世宗今年十三,三郎姜世谦十一,五郎刚满三岁还未开蒙,这会兄弟两坐在学堂的最后排,两人都随姜大爷,肤黑粗眉方脸,一眼瞧去有股说不出的憨厚劲。
四姑娘姜燕宁只比姜幼宜大半岁,坐在第二排,其余的就都是二房的子女了。
姜文琴最受先生喜欢,一向是坐在最前排,后面的是紧随她的姜文亭,最角落与众人都不同排的则是不学无术的四郎姜世显。
他旁边还空了张矮小的桌椅,那是谁的位置不言而喻。
除了逢年过节的大宴,云水还从未同时见过府上这么多姑娘郎君,更何况她家姑娘身子不好,经常连宴席也是缺席的。
她不免有些紧张,尤其是姑娘的位置被安排在了四郎身边,这位可是出了名的顽劣,连侯爷都拿他没法子。
与她不同,姜幼宜瞧见这么多哥哥姐姐,瞬间眼睛都亮起来了,简直像是过年了一般。
主仆二人一出现,堂内骤然一静。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姜文琴,她涂着蔻丹的手指紧紧捏着书册,上回的事让她想起来就面上无光。
不仅是丢了人,最重要的是那厉鬼时常会出现在她梦里,让她吓得足有一月不敢出房门,夜夜都要母亲陪着才能入眠。
还是唐氏给她请了个大师驱鬼,在枕下压了符纸,她才渐渐好转。
这事虽然邪乎,但姜幼宜一个痴儿,外加云水与她救的病秧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神通之人,她与唐氏都觉得是那院子不干净,毕竟僻静,听说以前那还死过人。
即便姜文琴想要报复,也绝不愿再踏入那院子半步,唐氏劝她不急一时,这府上的事都握在她们母女手中,以后给这痴儿指个顶顶差的婚事就够折磨她的了。
可姜文琴却不肯,她丢了这么大的脸面,怎么能让那痴儿过得太顺心。
恰好大夫人程氏为府上的儿女,请来了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要在府上办学堂,自然少不了二房的几个。
姜文琴顺势就有了主意,既然不能去找姜幼宜的晦气,那就把人给骗出来。
她这个月都没睡好过,自然人也憔悴了许多,再漂亮的新衣穿在身上也是空荡荡的。反观姜幼宜,被兜着斗篷一路抱到学堂,穿着身喜庆的小袄,一张小圆脸白嫩透红,就像是熟透了的果子,可爱极了,气得她更是眼睛要滴血。
见此,她轻轻咳了声,趴着在打瞌睡的姜世显就被人拍了一下,他擦了擦嘴边的口水从睡梦中惊醒:“先生,先生来了?”
得了旁边人提醒,他才吧唧着嘴看向门外,像是认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那是谁。
他起身朝门边走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姜幼宜,带着戏谑地笑道:“哟,这不是五妹妹吗,你怎么也来学堂了,该不会是走错了地儿吧。”
闻言,其他原本不知道这消息的人,都好奇地跟着打量起她来。
云水立即一副护小鸡崽的架势,将姜幼宜护在了身后:“四郎君说笑了,您都来读书,我们家姑娘自然也是来读书的。”
却被姜世显嫌弃地一把拉开:“谁家上学堂还带婢子的,难不成五妹妹是怕尿裤子?”
他向来就粗俗,说话也没个分寸,其他人就跟着低低笑起来。
虽说是兄妹或是姊妹,但他们大多都与姜幼宜往来不多,只知道这个妹妹天生不足,她痴傻她不得宠还克死了母亲。
或许有同情这妹妹可怜的,可都不愿意招惹四郎这个泼皮无赖,也都知道二房如今是唐氏当家,人性使然,都更愿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
一屋子的哥哥姐姐,竟都在看热闹,没一个人愿意出来为她说一句话的。
云水被推开后,姜幼宜就露在了人前,她跟着沈珏学了一个多月,已经能听懂四哥哥的意思了,赶忙连连摆手摇头,急得小脸通红道:“不是的,幼幼,不拉裤子。”
但回应她的是更响亮的嘲笑声,她茫然地站在原地,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无助。她不明白,她真的,真的早就不会尿裤子了,为什么大家要笑话她啊?
所有人肆无忌惮地冲着她奚笑,直到有个小厮跑来说,先生要来了,姜文琴才摆了摆手:“四弟,还不赶紧回来。”
笑闹声这才消失,姜世显就又打着哈欠,垮着脸坐了回去。
只剩下姜幼宜孤零零地站着,她都想好了要和哥哥姐姐们问好的,可大家怎么都像是看不见她一般。
云水在一旁心疼得不行,想要劝劝姑娘,偏偏先生很快就到了。
先生是个胡子花白的老者,他教习多年,最知道这些小主子的脾气,若头次来不能将他们管服,往后学生可是要爬到先生头上的。
他远远就听见了书堂的嬉闹声,走近才看见门边杵着的小女孩,虽是头次来侯府还没认全府上的姑娘郎君们,但见她的打扮不像下人,便板起脸来训斥道:“都几时了,为何还在嬉闹,你怎么还不进去。”
姜幼宜一紧张就容易结巴,尤其还是对着个外人,她磕磕绊绊半天也没憋出什么话来。
老先生姓钟,见她不吭声,还以为又遇上了那等被家里宠坏的骄纵姑娘,也不愿同她耽误时间,皱眉道:“赶紧进屋坐下。”
姜幼宜这回倒是听懂了,生怕再被先生责怪,也不敢与云水打招呼,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去。
她环顾四周,只看见了姜世显身边的空位,虽说刚被这个四哥哥笑话了,还是满怀期待得走了过去。
她不想被讨厌,她一会要给四哥哥解释,她是大孩子了,从三岁起就没有尿床了,她会好好听话认真读书的。
课上到一半,姜幼宜还没等到与身旁的姜世显解释,对方却先用手肘撞了撞她,压低声音小声道:“五妹妹,我给你看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