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双红唇,这么多年的发情期,他孤身一人在洞府生生压制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她。
靠着回忆两人的点点滴滴,即使她从未给过好脸色,甚至他们见面多是打架,但他依旧很没出息地想着她,念着她,盼望着有朝一日,她可以心甘情愿与他拥抱、亲吻,做最亲密的事情。
若她是他的妖后,在发情期之时会与他一起度过,那对他便不再是一种折磨,而是深入骨髓的欢快,长达一月的发情期,他会与自己的夫人抵死缠.绵。
宿玄看着她的唇,眸色越来越深,不管不顾偏头压下去。
只差一厘就能触碰到她,抵在他胸口前的手在此刻微微用力,这股力道对他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可却生生逼退了一个大乘境的妖修。
“宿玄,我饿了。”
声音清淡,启唇间还带着她的芬香。
他们的距离太近,宿玄可以察觉到她的气息喷涂在他的鼻息。
他们的鼻尖相抵,姿势亲密。
眼睫轻抬,他与她对视。
桑黛的眼底毫无波澜,安安静静看着他,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刚才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没有生气,依旧很温和。
宿玄坐起身,将她从自己的怀中放开。
他别过头轻闭上眼。
太心急了,他与她之间从不是一蹴而成的,桑黛一心只有剑道,全无情爱,他们之间立场也不同。
明明早就做好了要与她耗上千年万年的准备,总归她不喜欢他,也不会喜欢别人,而他一贯有耐心守着她,这些年靠近桑黛的人,只有他坚定守了她百余年。
可怎么她一来他身边,他就控制不住了?
宿玄站起身,背对着桑黛,她只能看到他的一头银发和昂贵华丽的黑袍。
看不到他的眼睛,就听不到他的心声。
“翠芍。”
殿门被推开,一直守在外面的人进来。
翠芍朝他福身:“尊主,桑姑娘。”
“备膳。”
翠芍应下:“是。”
她退下去备膳,殿中又只剩桑黛和宿玄两人。
他没有回身,安静了许久,最终在一片死寂中说了句:“本尊真正想要的东西,你如今给不起,桑大小姐这般聪明,便好好想想本尊到底想要什么,你又是否愿意给本尊。”
桑黛柔声问:“若我不给呢?”
宿玄默了瞬,道:“本尊是只妖,没有你们仙界的人那般虚伪良善在乎他人看法,想要的东西势必要拿到手,若桑大小姐给不了,那本尊不介意用些手段来取。”
桑黛有些想笑,听着这有些生硬的语气,便知道宿玄现在一定冷着脸。
她在别的方面还是很了解宿玄的。
她的死对头其实真的很好猜。
“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半月后启程去白刃里。”
他留下一句话,拨开珠帘大步匆匆往外走,在即将迈出房门的前一刻,桑黛喊住了他:“宿玄。”
宿玄依旧没有回头:“还有何事?”
桑黛道:“我没事了,所以你也别哭了。”
她昏迷前,瞧见他眼里的泪花,那一刻心里着实有些震撼,奈何实在太困。
宿玄:“……”
他咬紧了牙,捏紧了门把,咬牙切齿道:“桑大小姐是在做梦吧,本尊何时哭过?”
说完,像是生怕桑黛看出些什么,他疾步往外走。
耳根红透,连带着侧脸都染上了一缕绯红,若柳离雪在这里,定是要偷摸着笑他。
柳离雪。
宿玄的拳头又硬了。
他大步往外走,脚步声听起来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
桑黛坐在屋内,望着紧闭的殿门,忽然间笑了声。
她这个死对头,似乎有些……
可爱。
这个词在他身上太过陌生,但又格外合适。
长芒在她的腕间转圈,翘起一角戳了戳她,它很喜欢逗她,好像本职工作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专程来逗她的。
桑黛摸了摸它,看长芒又顺着缠上了她的无名指,缩小成一枚戒指大小。
她问:“长芒,你家尊主为什么喜欢我?”
从宿玄那里都得不出答案,从长芒这里更加没有回答了。
长芒只知道自己被尊主造出来就是因为眼前的剑修,有许多次尊主带着它溜去剑宗,就坐在山头上喝酒,眺望远处的剑修练剑。
长芒被放在木盒中,尊主有时候喝多了会问它:“她会收下你吗?”
往往都是他自问自答,不等长芒的回答,自嘲一笑:“算了,她不会收的,她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长芒不懂他为何这般说,明明都没去问过,怎么就给自己定了死局。
它贴着桑黛的无名指,戳了戳她的手指,试图与她沟通,告诉她,宿玄很喜欢很喜欢她,可还未认主,眼前的剑修听不懂它的话。
长芒最终放弃,懒洋洋搭在她的手腕上,只希望这剑修早些让自己认主,有气无力的样子惹得桑黛又是一阵笑。
桑黛摸了摸它,唇角的笑缓缓收起。
屋内很安静,静到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桑黛运转灵力,淡淡的灵波在她的四周环绕。
她垂下眼,收回了视线。
经脉已经重塑,下一步便是去白刃里。
一百多年了,她第一次离当年的事情近了一步。
“师父,当真是你吗?”
仙绒草和天级灵根,真的是应衡的吗?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结局,真的死了吗?
许久后,殿中传来一声轻叹。
***
桑黛是在半月后再次见到宿玄的。
她的经脉重塑完全,夜里不会再冷热交替睡不安稳,宿玄也不需再守着她过夜,半月间,除了每天定时定点的药膳,以及日日正午来为她疗养身子的柳离雪,她再也没有见过宿玄。
可每日的药膳都是他做的,桑黛尝的出来他的手艺。
明日就要启程去白刃里,她今夜特意早些沐浴休息,淋着一头湿发刚回到屋内,就瞧见殿中站着的高大身影。
桑黛怔然,许久没有见过他,猛地见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宿玄问:“桑大小姐半月不见,不认识本尊了?”
【……这段时间都没工夫来陪黛黛,不会真是不认识本尊了吧?该死,都怪王室那群蠢货。】
冷淡的面容,热情的心声。
是宿玄。
桑黛收起擦头发的布巾,轻声回应:“宿玄。”
她其实也能猜到宿玄这段时间在忙些什么,妖殿的结界近来加强许多,想必是外面出了事情。
宿玄朝她走来。
腰身被扣住,他的掌心贴着后腰,灵力自掌心中涌出流向她的经脉,雾蒙蒙的水汽从她的发间蒸腾。
桑黛早已习惯他为她烘干头发,并没有挣扎。
她安静地立在原地,问他:“还是王室吗?”
“嗯。”
宿玄没有回避直接承认,桑黛这般聪明,他便是不说也能猜出来。
“你能应付吗?”
宿玄与她对视,神情依旧寡淡,“自然,桑大小姐这是在关心本尊?”
本来只是习惯性嘴硬逗逗她,以为桑黛会沉默回应或者说些怼他的话,谁曾想她直接点头。
“嗯,担心你。”
桑黛不说假话,往往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从小就很实诚,且一根筋。
宿玄对她好,她已经将他当成朋友。
宿玄扣着她后腰的手一紧,将桑黛往怀里推了推。
“你担心本尊?”
桑黛小心问:“我……不能担心吗?”
宿玄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桑黛的耳边是一阵丝丝拉拉的声音,紊乱又繁杂,她听不太清,只觉得他的心声太乱了。
宿玄忽然收回手,后退了一步,将她从怀里放出来,桑黛的头发也已经被烘干。
她拿着布巾有些无措,以为自己的话冒犯了他,“宿玄,你若不愿我插手妖域的事,我——”
【好喜欢。】
桑黛拧眉:“……什么?”
宿玄喉结微滚,下颌紧绷。
【好可爱,可爱死了,皱眉的样子也好好看,嘬一口。】
桑黛:“……啊?”
【黛黛关心我了,这叫什么?】
桑黛:“……我只是当你是朋——”
【这叫爱啊!】
桑黛:“……”
她的脾气一向好,可也实在听不下去,闭上眼,转身朝内厅走去。
“宿玄,我困了,想要休息。”
这样终于听不到他的心声。
夜明珠照亮了剑修的脸,白嫩的脸绯红,清楚感受到脸颊烧了起来,心跳露了半拍。
身为剑宗大小姐,仙界的剑道第一,世人或敬仰她,或利用她。
从来没有一人这般惦记着她。
不是惦记她的剑术,不是惦记她的保护。
而是单纯惦记着她这个人。
即使一百多岁了,到底还是个没有感情经历的小姑娘,桑黛根本做不到淡定听他心里那些……
那些话。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桑黛呼了呼气,回头去看。
宿玄闭着眼躺在软榻上,并未褪去外袍。
桑黛:“你今夜要在这里睡?”
宿玄依旧闭着眼:“本尊的主殿,为何本尊不能睡?”
自从桑黛的经脉重塑后,夜晚也能睡的安稳,宿玄便一门心思处理王室的事情,晚上也不再与她同睡一屋。
桑黛张了张嘴,欲要说出的话又被自己咽了下去。
没必要,宿玄不会对她做什么,他虽然惦记她,却也只会在无人知晓的心底逞个口舌之快,对她到底是尊重守礼的。
桑黛沉默往榻上躺。
殿中燃着助眠的香,她对宿玄完全不设防,没有灵力后,这具身体与凡人之躯没什么区别,经常疲乏需要休息。
当思绪渐渐平息后,呼吸也很快规律。
软榻上躺着的人动了动,睁眼朝她看了过去。
他起身朝她走去,掀开帷帐,坐在榻边去看她。
桑黛察觉不出他的气息,换做以往的时候,他若是敢动一下,桑黛立刻便会醒来。
可她现在没有灵力,也察觉不出一个大乘境妖修的存在。
宿玄垂下眼,目光落在桑黛的左手腕上,长芒安静地缠绕在上面。
他微抿唇瓣,淡淡启唇:
“长芒,与她结契。”
长芒:“?”
它犹犹豫豫,长芒很喜欢桑黛,也很想认她为主保护她,与她心念相通,可随她一起作战。
但桑黛没开过口,宿玄也没开口让它认主,长芒自是不可能自己擅作主张。
宿玄又催了一遍:“认她为主,就现在。”
微弱的灵力在桑黛的指尖上扎了下,剑修的血珠被挤出来一小滴。
长芒太喜欢桑黛了,自家另一位主子都这般说了,它自然没理由拒绝。
浅蓝色的缚绫吞下那滴血珠,周身浮出莹莹光亮。
那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最终凝聚成一颗圆珠,隐入桑黛的识海中。
长芒原先稍显暗淡的颜色骤然间变得靛蓝。
它兴奋地在桑黛的手腕上来回游走,惹得熟睡中的剑修皱了皱眉,最终被宿玄捏着命脉制裁。
“不许吵她睡觉。”
长芒激动点头:“嗯嗯!”
它乖巧地缩在自家主子的手腕上,依旧缩小成一根手绳的模样,远看如精美首饰般。
桑黛又安心地继续沉睡。
在她的识海中,长芒的器灵悄悄隐匿其中。
宿玄的手微蜷。
她醒来会是什么反应,会生气他自作主张让长芒认主吗?
宿玄垂下长睫,握着桑黛的手,方才被他划伤的指尖悄然疗愈。
只有一点的伤口,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宿玄却并未松开手,而是握紧她的手,宽大的手可以将剑修纤细的手完全包裹。
他看着她的眉眼,沉默了许久。
整晚没睡,守着一人醒来,只怕来之不易的安宁会被打破。
而桑黛第二日睁开眼后,敏锐觉察到有什么不一样的。
经脉比之前更加温暖,识海中有一股陌生的存在。
那是……
法器。
她可以感知到识海中的器灵。
桑黛坐起身,望向腕间的长芒,它在激动绕着她四处游走。
屋内还有一人。
宿玄坐在软榻上,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样子,托着下颌看她,似乎盯了她一整晚。
“醒了?”
桑黛乌发半披,刚睡醒的脸上还带着困倦,懵懵懂懂地看过去。
“宿玄,我的经脉是怎么回事?”
宿玄从她的脸上看不到生气。
她没有生气,只是茫然。
他提起的心终于落下,宽袍下紧紧攥起的手也缓缓松开。
宿玄冷声道:“仙界、魔界都会派人去白刃里,此番拍卖有仙绒草和天级灵根,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桑黛知晓。
世间仅剩的仙绒草在应衡手里,当年他叛逃四界追杀,最终死在妖域,可到底是谁杀的至今无人可知。
而同样,修真界创立以来,天级灵根觉醒者除了战死者,大多都已飞升,只有一个应衡被围杀。
灵根必须在活着时候生生抽出来才有活性,在宿主死后,灵根也会选择殉主自绝。
仙绒草和天级灵根很可能是应衡的,是谁献上来的,谁大概就是最后见过应衡的人。
一个被四界仇恨的罪人,是否真的死了,四界需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而惦记仙绒草和天级灵根的人有多少,桑黛根本不用猜。
那是天级灵根,无人不渴望。
“你只是重塑了经脉,可金丹还碎着,失去本命法器对你的心境打击太大,你的心境不坚定,若无本命法器相护,白刃里的厉鬼容易夺了你的舍。”
宿玄这话像极了在解释。
桑黛又抬眼看他,剑修的神情平淡,宿玄觉得她好像能看穿自己一样。
他刻意将语气放冷:“别自作多情,你若是被厉鬼夺舍,本尊可不救你。”
【这样说可以吗,黛黛应该不生气吧,白刃里这次去了太多人,想必凶险,王室那群人也盯上了黛黛,知雨剑如今护不了她,黛黛的金丹还没修复使不了灵力,缚绫认主后可随黛黛战斗……可是缚绫是妖后才能用的武器……她会觉得冒犯吗?】
长芒认主后特别黏桑黛,一直在桑黛的身上绕来绕去,贴贴她的脸颊,连宿玄都不怕了,一颗心完全在自家主人身上。
桑黛拍了拍长芒,忍着笑意问宿玄:“可是长芒不是天级法器,只有妖后才能用的吗?”
宿玄浑身僵硬,掰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你记错了,不是,不过一根普通的缚绫。”
长芒不服,趾高气昂冲着宿玄点头,就差没长嘴说话了。
整个四界天级的法器都可以数得过来,桑黛的知雨剑也是天级,被剑宗当成宝供在剑阁,换做任何一个宗门都得捧着长芒。
桑黛也是被逗笑了。
行吧,她实在没想到宿玄会这般直接说假话,明明昨天他亲口承认的。
宿玄没理会长芒,瞧见桑黛没有生气他擅作主张让长芒认主,压了一晚的石头也算落下。
他故意岔开话题:“既醒了便起来吧,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启程去白刃里。”
桑黛冲身上缠绕的长芒看了一眼,它立刻会意,变为一根手绳挂在她的腕间。
她穿鞋起身,朝宿玄走去。
两人的身量差距太大,桑黛刚刚到他的肩膀那处,看他时总要抬起头。
“宿玄,你也是。”
宿玄眨了眨眼:“……什么?”
桑黛道:“注意安全。”
“我是应衡仙君唯一的徒弟,即使当年的事情错不在我,但师父毁掉归墟灵脉,断绝四界生脉,这些年来想杀我的人也不在少数,宿玄,若他们知道我没死,且认出我的身份,你与我在一起会很危险。”
宿玄一言不发。
这些事情他当然知道。
应衡摧毁归墟灵脉,断绝了整个四界的仙途,人的怒意需要发泄,纵使他死了,可总有不少人迁怒到桑黛身上。
若非有剑宗大小姐的身份,加之宿玄这些年暗中帮着拦杀了不少人,桑黛自身也是化神满境修士,单凭她是应衡徒弟这个身份,早不知死多少次了。
可剑宗于两界大战丢下桑黛,近来隐约想恢复施窈的身份,外界不少人已经知晓桑黛不是剑宗大小姐。
明面上,桑黛孤身一人,没有宗门庇护,没有修为傍身,只有一个天级灵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有灵力,但身怀天级灵根,也足以让她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宿玄周身的气压骤然间压低,眸色加深,瞳仁隐隐扩散,这是他生气的证明,他看着桑黛,眼底情绪复杂。
良久后,沉声道:“本尊的人,无人敢动。”
【若真有人动手,那便都杀了。】
就连心声的语气也是沉沉的,含了无尽的杀意。
桑黛唇瓣翕动,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可话还未出口,便听见宿玄又道:
“桑黛,你可以相信我。”
依旧没有用尊称,用的是“我”。
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
宿玄站在她的面前,过去的他们很少说话,两人看向彼此的目光总是疏离的。
可此刻,他的目光下敛,左眼下的泪痣浅淡,不复以往的伪装,眸中带了些犹豫,俊美的外貌也少了许多的攻击性。
桑黛收回那些话,弯眼浅笑着回:“嗯,我相信你。”
不用将话说的那般明白,因为他们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宿玄的耳根微红,转身拨开珠帘朝外走。
“本尊在外面等你,翠芍,帮她收拾东西。”
一直走到外面,无人的地方,修长的手按上黑袍,宿玄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震耳欲聋。
“真是……怎么那么可爱。”
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