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每日罚抄的门规,都会由其他弟子代为送至翠微峰峰脚,然后卫青檀再御剑下峰去拿。
苍云秋每次都大致翻阅一遍,就随手搁置在一旁。只是今日看得久了些,目光扫过溜殿里窃凉,还假装为师尊研墨的卫青檀,很随意地问了句:“问剑宗的门规,你记得多少?”
啊?
突然被师尊点到了,卫青檀有点紧张,吞咽了一下,还是结结巴巴说了实话。
“记,记得不多。”
“不多是多少?”
“大,大概就……”他说不上来,只依稀记得门规多达三千条,什么不许在藏书阁喧闹,不许在山中斗殴,以及不许行窃撒谎说脏话之类的。再多的就记不得了。
毕竟原主的脑袋空空,成天到晚心思也不在这上,哪里记得住?
苍云秋依旧面无表情:“抽空记一记,我会抽查,若是答不上来,你也罚抄。”
卫青檀无奈点头答应。
天气热,就殿里阴凉,见师尊没有赶自己出去继续练剑,他就装模作样给师尊研墨,看着师尊在抄录经文,字迹无比清隽工整,一整章抄下来,竟连一道错笔都没有。
虽然卫青檀对书法没什么品鉴能力,但就是觉得师尊的字迹漂亮还干净,他还偷觑了师尊一眼。果然字如其人。
“你在瞎看什么?”苍云秋连头也没抬,就精准无比地逮住了卫青檀乱瞟的目光。
卫青檀一吓,赶紧道:“徒儿就是觉得师尊的字真好!”余光瞥见了陆北辰抄的门规,更惊讶了,“师兄的字居然也那么好看!”
不仅好看,还隐隐和苍云秋的字迹有几分神似。
苍云秋似看破了他的心思,漫不经心解释道:“他的字是我手把手教着写的,自是有我笔下三分神韵。”
原来如此啊。
陆北辰怎么不算师尊亲手养大的玫瑰呢?
可这玫瑰美虽美,却是长了尖刺的,一着不慎就会扎得人血淋淋的。
苍云秋随手拿了张宣纸,推到了卫青檀面前,道:“几年没查过你的字了。”
要是被师尊发现他的字迹和从前不同,定会起疑的。卫青檀很为难,小声说:“师尊,弟子近年来下笔生疏……”
“写。”
卫青檀无可奈何,只能从笔架上抓了支毛笔,舔过墨后,一笔一划在宣纸上写了个“檀”字。饶是他已经很努力了,可实在用不惯毛笔,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活像虫子爬。
果不其然,苍云秋只是看了一眼,眉峰就蹙了起来。好半晌儿后,才开了口:“比以前写得还难看。”
卫青檀难为情,愈发低下了头。有些胆战心惊,很怕苍云秋有所察觉。
可苍云秋并没有为难他,反而说:“罢了,左右我不曾教过你写字。”
卫青檀愣了愣,下意识仰头,同为座下徒儿,难道苍云秋厚此薄彼,只手把手教陆北辰,都不教原主的么?
“这些你拿去,每晚睡前临摹一页,临摹不完不许睡觉。”苍云秋施法,自身后书架上飞出一本字帖,径直落入卫青檀怀中。
卫青檀欲哭无泪,早知道就躲哪处树影底下了,才在师尊跟前站了一会儿,又是记门规,又是临摹字帖的。师尊好会折腾人。
苍云秋停下了笔,抬眸正色道:“青檀,你记住了,行笔随心,却自有法度,学有规矩,字有体法,不然笔意不精,有失格度。”
卫青檀听得一愣一愣的,隐隐觉得师尊好似话里有话,但又不是很明白。只怔怔点头说:“弟子知道了,师尊。”然后要退出殿去。
“外头热,你就先在此待一会儿吧。”苍云秋出言留他,但也没让他闲着,略一思忖,便问,“为师教你画瞬移符,好不好?”
卫青檀瞬间就精神了,毕竟瞬移符和传送符都属于高阶符咒,很难画的,尤其是后者,几乎是把空间硬生生撕裂成一条通道。
不仅需要有运转空间的能力,还需要拥有强悍的灵力,否则就算强行打开了通道,也极有可能被扭曲的空间活活绞成血沫。
见师尊招手了,卫青檀赶紧凑近,仔细观看师尊是怎么画符的,可他的眼睛学会了,手却没会。
一连画了好几遍,就是画不对。怕师尊嫌弃他笨,大气都不敢喘,可额头上渐渐冒出的汗珠,还是出卖了他。
“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当初你师兄学画此符,画了一下午才画成功一张。”苍云秋起身,自背后握住了卫青檀执笔的手。
卫青檀一吓,慌忙要躲开。
“别动。”
苍云秋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也平淡,可就是有一种不容置喙的魔力。
卫青檀僵着后背,只觉得被师尊握住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师尊好似终年不化的冰雪,炎炎夏日也令人不寒而栗。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安,苍云秋淡淡道:“紧张什么?我是你师尊,你是我徒儿,教你画符,又不是让你去死,怕什么?”
卫青檀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又怕什么。可能仅仅是师尊身上太凉,也可能是不习惯和师尊距离太近,总而言之,在听了此话后,他居然怯怯往后躲了躲。
苍云秋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悦:“你躲什么?”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退回原位。
“师尊,弟子笨。”卫青檀脚下慢慢磨了回去。
“笨一点也无妨,凡事用心即可。来——”苍云秋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讲解行笔要点。
卫青檀强迫自己镇定一点,不就是师尊手把手教画符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什么好害羞的?
做人要大大方方的!
可他还是紧张,低着头,耳垂红得像饱满的石榴籽,师尊身上太冷了,也太香了,熏得人迷迷糊糊的。连师尊喊他都没听见。
苍云秋越发不悦,已经松了手,沉声道:“你若不想学,方才只管如实说便是了!何故教了你,你又神游?!”一挥衣袖,声音骤冷,“罚你今晚不许吃饭!”
卫青檀瞬间就慌了,赶紧放下毛笔,转过身来,鬼使神差就抓住了师尊的衣袖,连声哀求:“师尊!打手板吧!不要罚饿饭!”
苍云秋眉峰紧蹙,目光深深落在了被扯住的衣袖上。可卫青檀还浑然不觉,一听说晚上没饭吃了,顿时觉得天都要塌了。他本来就特别容易饿,每天都要吃好多东西。
要是不吃饱,这具身体会胃痛。要怪就怪原主生前为了追求美,明明没学辟谷,还要节食,就为了保持体态轻盈,纤腰细腿蝴蝶背。
卫青檀这才注意到自己扯皱了师尊的衣袖,吓得赶紧松手了。
苍云秋一向言出必践,可见卫青檀如此抵触,有心顺势如他之意。可转念想起戒尺重,自己下手从来不轻。
当天夜里,卫青檀就偷摸溜出殿,伙同两只仙鹤摘莲蓬去了。
苍云秋知道,但纵容了。
直到外面传来噗通一声,以及仙鹤的振翅声,才惊觉出事了。果不其然,卫小兔子笨手笨脚,从仙鹤背上滑了下去,一头扎莲池里了。
待苍云秋施法将他提溜上岸时,整个兔子脏成了小煤球,也不知是冷,还是怕,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饶是如此了,两爪还紧紧抱着一颗大莲蓬。
让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事后苍云秋把他清洗干净,变成了一条小蛇,通体碧青如竹叶。
还罚他盘在茶具上当茶宠。
恰好宗主褚师玄英上峰,师兄弟二人下起了棋。
褚师玄英瞧了几眼盘在茶杯上的小蛇,随口问:“以前倒是没见过,你才养的?”
“嗯。”苍云秋落下一颗白子。
褚师玄英没急着落子,而是二指捻着一颗黑子,在小蛇眼前乱晃。
棋子往左,小蛇圆溜溜的脑袋就跟着往左,棋子往右,就跟着往右。
可是很快卫青檀就觉得没意思了,棋子又不能吃。索性就蔫巴巴盘了回去。褚师玄英笑了笑,变出了一个枣子,又继续钓着小蛇玩。
小蛇果然上当了,立马扬起身子,小脑袋跟着枣子左摇右晃,却怎么也碰不到枣子,急得吐了吐分叉的蛇信,还下意识往师伯跟前游去。眼瞅着就要缠人手腕上捞枣子了。
“师兄,你是怕输给我,所以不敢继续落子了么?”苍云秋的声音清凌凌的。
小蛇惊觉后背骤寒,赶紧乖乖游了回去,身子一卷,再度缠在茶杯上,乖乖当茶宠。
还把圆脑袋搭拉在了杯沿上。
褚师玄英被戳破了心思,悻悻然笑了笑,随手把枣子投进了杯子里,溅了小蛇一脸的凉茶。他道:“你这小宠倒是挺乖的,都会看人脸色行事了。”
苍云秋默不作声,余光瞥了过去,就看见小蛇一直偷摸吐着信子,偷喝他杯里的凉茶,还悄悄用尾巴去捞杯里的枣子,却怎么也捞不到。
可能捞得累了,渐渐就睡着了。
“师兄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苍云秋把小蛇捏在掌心,防止他睡着后,一头扎水杯里,再淹死了。
“果真什么事都瞒不住你。”褚师玄英正色道,“确实有件正事,非你去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