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之事虽已尘埃落定,押送赵熙以及周王一家的人也离开了京城,但东厂这边还有一些首尾没收拾干净,颇费了一些时日。
等事情全部处理完,周遇之便召集属下开会。
为了表示亲近,他还特地将地点安排在了家里的书房,而不是冷冰冰,偶尔还能听到诏狱里惨叫声的东厂衙署。
当然此举也有让他们见见周冬冬的意思。
厂公有个儿子,名字叫冬冬。
这个消息在周遇之带着周冬冬离开天香楼的时候,便迅速地人传人,以天香楼为中心在京城传扬开来。等第二天周遇之被弹劾,然后在朝堂上解释了周冬冬的“身世”后,“厂公有儿子”的事就更是传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最起码跟东厂有关的人里,就没有不知道的。
但很少有人见过那个小孩。
因为他实在是太小了,听说今年才三岁,远远不到去学堂的年纪。
而京城最近也不是很太平,以至于那孩子每次出门,保护他的人手是里三层外三层,寻常人连个影子都看不见。想上门吧,可周府一没有女眷,二没有安排宴请,三没有厂公传召,所以他们想要上门都没有办法。
只听那日在天香楼的人说,那孩子自称“周冬冬”,长得是粉雕玉琢。
最关键的是那张脸除了眼睛不太像之外,其余地方长得跟厂公是一模一样,完全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两人一看就知道是亲父子,哦,不对是亲叔侄。
……一个小厂公啊?!
东厂上到掌班下到寻常番子,对此都好奇万分。
所以周遇之一召见,不但留在京城的两位掌班早早地来了,今年二十有六,刚刚才从寿陵赶回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尚元洲也来了。
尚元洲也是周遇之的‘故人’之一。
他曾是孝敦太子的伴读。
但孝敦太子已离世多年,香火情早就没有了。而且尚元洲这个人还不擅言辞,有时候思路奇特会得罪人,所以哪怕他后来借着妻子是皇后表侄女的关系成为了锦衣卫指挥使,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
此外,他还受过周遇之活命之恩,是周遇之明面上的友人。当然在大部分朝臣看来,他们两个是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尚元洲前阵子不在京城,因为他奉旨去了一趟寿陵查看工程进度。回来的途中听到周王谋杀了孝敦太子的事后,他顿时快马加鞭,连夜赶了回来。
此时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周遇之,欲言又止。
但周遇之并没有理会,他示意屋子里的另外两人,也就是东厂掌班汪同,以及在京城的另外一位掌班闳司继续说。
汪同负责监察诸王,就是上次汇报“督主,庄王、晋王、成王、平宁郡王、安南郡王等均无异动”的那人,今日他的说辞一般无二。
而闳司则积极多了。
因为最近一个多月以来,京城的官员变动颇大,私底下也联络频繁,所以他按照周遇之之前的吩咐,花费了许多时间打探。
今日他给周遇之呈上的便是这样的几本厚本子,里面记载着京城大部分官员的履历、派系、师承、喜好、暗地里向谁效忠等等信息。
周遇之接过后翻了翻,点头,“做得不错。”
闻言闳司心头大喜。
他知道继千柳之后,自己凭借着这份功劳,也算是进入了周遇之的眼中,可以不用担心某一日会被谁取代了。毕竟之前京城的三位掌班里,汪同有资历,千柳有功劳,只有自己平平无奇,只办事还算勤勉。
不过他平日里谨慎惯了,得到这个夸奖并没有飘,仍小心地回答:“督主算无遗策,卑职做的只是笨功夫罢了,当不得督主夸奖。”
周遇之淡淡地“嗯”了一声,他自从摆脱了小太监的身份后,类似的话已听得太多,多到已经免疫了,根本不会往心里去。
所以听完这话的下一瞬,他便开始安排事务。
“刘首辅与陈阁老……”
而此时,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原来吃饱睡足的周冬冬拖着自己的新朋友——滑板车来到了书房前面的大平地里。
不过今天陪伴他的不是熟悉的丫鬟阿青,而是两个机灵的小厮,他们是为了防止周冬冬中途摔跤而特意安排的,虽然他从第二天起就不摔跤了。
但动静还是大!
于是周遇之好端端的一句话——“刘首辅与陈阁老前些日子走得很近,好像是跟我们的前太子赵熙有关。你让人盯紧了他们的动向,若有谁向皇陵递信,就让他们去。想办法探明他们的意图,但不要打草惊蛇。”
就变成了……
“刘首辅与陈阁老……哈哈哈……前些日子……咔咔咔……走得……好好玩哦……很近……咻咻咻……好像……爹,什么爹?……是跟我们的……我爹今天在家我要小声点……前太子……好哦好哦……赵熙……我不说话啦……有关。”
“你让人……咔咔……盯……骨碌碌……紧……了他们的动向……吱……若有……轱辘轱辘……谁向皇陵递信……骨碌碌……咔咔……”
但过了一会儿,玩得兴起的周冬冬便忘了爹在家这件事,于是……
“冲呀!”
“你们快来追我!”
“哈哈哈!”
周遇之:“……”
他站起身,无视了对面表情古怪的三人,径自推开了窗户,朝着外面正一蹬一蹬,高兴地骑着一辆古怪小车满院子飞舞的周冬冬道:
“周冬冬——”
院子里的周冬冬停车回头,见周遇之表情严肃地喊他,不但没有一丁点的害怕,还扬起大大的笑脸,朝着这边挥手。
“爹——”
周遇之顿了一会儿,又严肃地问:“你怎么在这里玩?”
咦,感觉不对呀!
周冬冬敏锐地觉得爹可能生气了,就像之前自己脱掉鞋子在地上跑,爹说“再不好好穿鞋,你剩下的两件生辰礼都没有了”那样。
不过不用怕!
因为聪明的冬冬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啦。
还是爹以前教的呢!
爹说真诚的夸夸是必杀技,没有人能抵挡夸夸!
当时爹说完后还带着冬冬进行了实践验证,摆事实讲道理,跟冬冬一起夸了祖父和祖母好久好久,才让他们同意爹带着自己来京城。
于是他欢快地道:“因为冬冬想要离爹近一点呀,冬冬好喜欢好喜欢爹!”
……
想要离爹近一点?
好喜欢好喜欢爹?
意识到外面那道奶声奶气的童音到底说了什么之后,不但汪同和闳司震惊地看向了站在窗边的周遇之。就连满腹心事,打算私底下询问清楚孝敦太子死因的锦衣卫指挥使尚元洲也忍不住望了过去,表情欲言又止。
孩子虽然还没见到,但他为什么会受督主宠爱的原因似乎找到了。毕竟谁能不喜欢甜甜地喊着“爹”,还说“最喜欢最喜欢爹”的孩子呢?
就连周遇之的脑海里都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反应过来后,他的表情就绷不住了。
但孩子不能太娇惯。
这是他养孩子近两个月领悟的道理。
不能娇惯,得松弛有度。比如刚开始发现周冬冬是小仙童的时候,他颇有些患得患失,对孩子是一味地纵容,结果就是三天不到,给他穿上鞋子就敢趁人不注意脱下来,还敢在他面前不穿鞋子到处跑,完全不顾自己的身子刚好,大夫还说天冷了不要让孩子着凉。
但上次凶他“不穿鞋就没有生辰礼了后”,他不但乖乖穿鞋,后面也不敢脱袜子了,所以他虽然语气变得柔和,但还是努力板起脸。
“咳咳,你到别处去玩吧,爹这会有事。”
周冬冬乖巧点头,“好哦!”
“那我去花园玩!”
他不是不听劝的小孩,见自己真的吵到爹办正事了,于是便朝爹挥挥手,然后拉着自己的新朋友——滑板车往外面走。不过与此同时他也在心里感叹,夸夸这个办法好好用哦,看爹收到夸夸后马上就不生气了。
冬冬记住了!
不过花园的石板不如书房门口的光滑,而且石板间的空隙也比较大,有的还长着杂草。所以周冬冬玩着玩着经常要停下来,很快就觉得没意思了。
他托着小下巴沉思。
……哪里还有平整的石板呢?
——周家屯的家里有!
可是冬冬现在在京城呀!
——再想想,再想想,有了,爹会做水泥,水泥可以做平滑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