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孙子站起来尾随老太太进屋,老太太把屋门儿一关,先把宋景睿叫到了身前问话。
“睿哥儿,祖母观你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听到辰哥儿说的那些话,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同祖母说说。”
宋景睿答道:“孙儿觉得祖母说得很对,只是一个梦,当不得真,若要出人头地考取功名,还得靠孙儿的真本事。”
老太太愕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孙子竟能说出这番掷地有声的话来,忍不住红了眼角。
拍了拍孙子的小肩膀,老太太道:“好,好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心性,祖母很为你高兴。”
宋景睿脸有些红,不太自在地低下头。真相其实是他压根儿就不会相信辰哥儿那小狗嘴里能吐出什么实话,弟弟惯会作弄人。
宋景辰见祖母夸了哥哥,乖巧地蹭到老太太怀里,忽闪着大眼睛问道:“祖母,那我呢。”
老太太摸摸他白嫩的小脸蛋儿,笑道:“我们辰哥儿也是个好孩子。”
说完,她又对宋景睿叮嘱:“睿哥儿须知读书之道,在于持之以恒,且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明白吗?”
“孙儿明白。”宋景睿老实作答。
“祖母,我刚才没吃饱呢。”宋景辰在老太太怀里拱着撒娇,眼睛巴巴盯着老太太的床头柜,大姑前日给祖母带了点心,他都看见了。
老太太揉了揉额角,自家这个吃货,东西藏到老鼠洞里,他都能闻着味儿找到。
不过她还是打开柜门儿,取了两块儿桃酥递给两个小孙子,并叮嘱道:“吃完要洗手,听话下次还有。”
“知道了,祖母。”两人脆生生答应。
老太太摸了摸小孙子的头,自家虽落破了,倒也一家子和和睦睦,兄友弟恭,迟早有出头之日。
她原想着送睿哥儿去高夫子那里蒙学,如今看来,她得豁出这张老脸去,去老姐妹那里求一求,看能不能给孩子谋个更好的夫子。
小哥俩美滋滋在老太太屋吃完桃酥,宋景辰意犹未尽,想要舔嘴角儿的碎末,忍住了,掏出小帕子,自己擦了擦嘴角儿,把帕子反面叠好,放起来,跟着哥哥一块儿洗完手,出了屋。
出来屋外,宋景睿才板着小脸儿问,“辰哥儿,你在搞什么鬼?”
宋景辰笑嘻嘻伸出藕节一样的小胖胳膊搂过宋景睿肩膀,凑到他耳朵边神秘兮兮道,“今晚我们有鸡吃啦。”
宋景睿皱眉,“吃什么鸡,哪儿来的鸡?”
宋景辰眼睛亮晶晶,“街东头的烧鸡铺今天第一天开张,祖母逢初一十五都要烧香拜佛,我说梦见你会当大官儿,祖母肯定会图吉利买只烧鸡上供。”
上次吃烧鸡还是过年的时候,想到那诱人的味道,宋景睿咽了下口水,板起小脸儿,严肃道:“为了吃烧鸡就编谎话骗人,成何体统!下次不准。”
“那你有本事别吃鸡。”
“你都坑我,我凭什么不吃?”
“我哪里坑你?”
“你信不信我娘听了你的鬼话,肯定逼我逼得更紧。
宋景辰挠了挠小脑袋,哥哥好像说的有理。
他正想着,宋三郎站在自家门口招呼儿子,“辰哥儿,过来。”
宋景辰冲宋景睿做了个鬼脸,转身迈着小短腿儿跑去找他爹了。
“爹,你找我什么事呀?”宋景辰奶声奶气道。
“进屋来,爹有话对你说。”
“哦。”宋景辰迈着小短腿儿一蹦一跳跟着爹进屋。
爷儿俩进了屋,宋三郎往外探头瞧了瞧,见秀娘从灶房进了大嫂屋里,确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不过谨慎起见,他还是顺手把屋门儿关上了。
宋景辰见爹神神秘秘的,以为他爹要背着娘偷偷给他吃糖,满眼小星星地看着他爹。
却听他爹硬声道:“宋景辰,你给爹跪下。“
宋景辰一愣,疑惑地抬起头来,“爹……”
“爹叫你跪下,没听见吗?”
宋三郎声音不大,但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若秀娘见到他这副面孔,怕是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丈夫,宋景辰这是第二次见他爹发火。
第一次是他听说书人讲故事听得不过瘾,拉着一帮小伙伴儿玩儿过家家,他演皇帝,让别人演大臣,对着他下跪,并三呼万岁。好巧不巧,被他爹撞上……。
平时把他捧在手心里,大声斥责都没有过的爹,一顿竹笋炒肉,屁股疼了好几天呢。
宋景辰记打,一阵风跑回里屋,又一阵风跑回来,往地上扔了个棉垫子,乖乖跪那儿了。
宋三郎:“……”
“把手伸出来。”宋三郎真来气了。
宋景辰不干,他可是见过二伯母怎么用戒尺打二哥手的,小肉手迅速藏到了身后。
宋三郎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宋景辰感觉他爹不说话比说话还吓人,一把抱住了宋三郎的腿哭,“爹,我错了,不该撒谎骗大人,求爹不要打我。”
宋三郎蹲下身子,“你还错哪儿了?”
宋景辰睫毛眨了眨,小声道:“我拿二哥编谎。”
宋三郎:“说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景辰小声把自己的小心思说了一遍。
宋三郎暗暗吃惊,显然没料到儿子小小年纪心眼子竟然能绕这么多个弯儿,可怕的是竟还叫他抓住了所有人的弱点。
娘凡事都喜欢讨个吉利,睿哥儿吃人嘴短不会拆他的台,其他人则无不盼着睿哥儿出人头地,为老宋家争口气,于是除他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愿意相信小崽子的鬼话。
越是如此,宋三郎越是感到害怕,人太聪明了,就一定要心术正广结善缘;怕就怕又聪明又坏,人不收他,天也必收。
辰哥儿今天可以为了一只烧鸡,哄骗大人,利用族兄。那明天为了更大的利益,他会不会做出更过分的事?
一个被贪念和欲望支配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他以前是太纵着这孩子了,惯得这孩子做事儿毫无规矩,想如何便如何。
说起来也是他和秀娘算老夫少妻,原主前头的娘子体弱多病,好容易怀上一个孩子,却又在生产时一尸两命。
他穿来后听从老太太的安排,娶了秀娘,再后来,辰哥儿出生了,娘俩治愈了他前世很多伤痛。
他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第一声啼哭,第一次笑出声,第一次学会站立,第一次叫他爹爹……,难免过分疼爱,舍不得孩子受一丁点儿委屈。
今天的事儿若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让辰哥儿认为不管犯了多大的错,只要撒撒娇服个软儿就能过去,以后他将会更加胆大妄为。
该立的规矩必须得立。
宋三郎站起身,从墙边抽了一根编箩筐剩下的柳条儿。
宋景辰想跑,不敢,眼一闭,乖乖伸出两只小胖手,“爹,你可得打轻一点儿,我怕不小心给娘看到了。”
宋三郎嘴角抽搐,“你在威胁你爹?”
宋景辰:“不敢。”
“我看你就没有不敢的。”
啪!柳条儿甩在嫩豆腐一样白白胖胖的小手上。
“好疼!”宋景辰夸张大叫。
“闭嘴!”宋三郎来气,他架势摆得很足,实际上一身功夫在身,力道控制的精妙,只让最纤细的柳梢儿部分轻轻掠过儿子的小手,意在吓唬,才五岁个娃,他那里舍得真打。
连抽了小胖手几下,宋三郎才道:“做事当考虑后果,你今日说你做梦梦到你二哥哥将来要做大官,你二哥哥倘若信了你的鬼话,从此以后可能会不好好读书,每天幻想着自己做大官。”
“家里人若信了你的话,一个个不好好过日子,成日里等着天上掉馅饼,若是你二哥哥做上大官还好,若你二哥哥没有做上大官,家里人会怎么想,你二哥哥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宋三郎一番话下来,宋景辰小脸儿白了,他说那话的时候满脑子都想的是香喷喷的烧鸡,那里会想到这么多。
宋景辰大眼睛里蓄了泪珠,把手举得更高了一些,“爹,我错了,该打。”
宋三郎扔了柳条,蹲下身子,摸摸他头,“你还小,心思单纯,想不到这么多也属正常,按理说爹爹应该允许你有犯错的机会,不该上来就打你,但——”
似是想到了什么,宋三郎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
“有些错一旦犯下,就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爹爹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凡事当三思而后行,明白吗?”
宋景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辰哥儿明白。”
宋三郎点点头:“明白就好。”
宋景辰眨巴眨巴眼:“爹,我不会告诉娘亲爹打我了。”
宋三郎想揍他。
宋景辰“爹,辰哥儿要给大家道歉吗?”
“你自己觉得呢?”宋三郎把问题踢回去。
“辰哥儿听爹的。”
宋三郎拍拍儿子的小肩膀,“爹教你做人要诚实,却没让你做人死板,要为他人着想没错,可也不必太委屈自己,这件事受影响最大的是你二哥哥,回头儿你找你二哥哥说清楚就好了,至于家里人那边,你二哥哥知道该怎么办。”
“去吧,看看你娘怎么还没回来,今儿爹爹带你们娘俩去集市逛逛。”
“爹,你说真的,我要吃糖糕,还要吃甜果,我还想吃大西瓜。”
“买。”
“爹真好!”
“行了,别拍爹的马屁,快去吧。”
秀娘这会儿正跟姜氏、王氏几人聊得热闹呢。
“二嫂,昨儿个我就瞅见你头上这支簪子了,戴你头上可真好看,这梅花簪跟你可真搭。”秀娘为了儿子的将来,满口言不由衷。
姜氏是个精明的,心说昨儿个我在你眼前晃悠好几回,你愣是一声不吭假装看不见,这会儿又跑来恭维人了。
看破不说破,关键是许氏这几句话她爱听。
别的方面不说,就气质这一块儿,大嫂和三弟妹还真没法跟她比,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是她们想学也学不来的。
姜氏道:“三弟妹可别夸我了,不过就是一支普通的银簪而已,随便在家戴戴,真要说好看,那还得是我陪嫁的那支垂丝云纹金簪。”
秀娘在心里撇撇嘴:又来了,又来了,也不知道成天臭显摆个啥劲儿,有本事拿你那金簪给你儿子换鸡蛋吃呀,你舍得吗?
王氏在心里翻个白眼儿,接过话茬道:“二弟妹到底是读过书的,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不光是选簪子有眼光,就是这身上的褶裙也好看得紧,这以后大嫂要去买衣裳,带上二弟妹就对了。”
姜氏心里得意,嘴上谦虚,“瞧大嫂说的,我也就是略通文墨,比你们强上那么一点儿而已,至于身上这件褶裙,我是仿照时下流行的样式做的,你们若是喜欢,我也不藏私,改天就教你们做。”
“那敢情好,大嫂可就不跟你客气了,我们家竹丫头正是爱俏的时候。”
说起宋景竹,王氏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秀娘和姜氏也难免唏嘘,
正这会儿,宋景辰扯着小奶腔在大房窗户底下喊了一嗓子,““娘,爹喊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