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后院厢房之中,一盏灯火,烛光闪闪,谢夫人进了内房,见褚蒜子伏在案上,一卷竹简,悦然行间,蒜子吟诵道:“.....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蒜子读的什么书?”
“《诗经·小雅》隰桑一篇。”
母亲谢真石出身名门,也是读过不少典籍,自然知道《诗经》里这篇隰[xí]桑。古时男思女爱之事,不好拿上桌面直说,看蒜子毫不隐晦,谢夫人道:“诗经之中,少有男女之情的诗篇,这首隰桑,乃是女子思慕男人之诗,蒜子已许王公,当从一而终,心中杂念,不可再有。”
“嫁给吴王如何,还不如青灯黄卷,孤守一生。”
“胡说。”谢夫人一把抽走那卷诗经竹简,放下另一卷竹简,蒜子问:“这是何书?”
谢夫人道:“自汉朝至今,大户人家,但凡嫁女,必读《女诫》。”
褚蒜子翻也不翻,只是泪珠不住溢出,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谢夫人也知那吴王司马康不是女儿中意之人,但圣旨不可违,还是把《女诫》竹简,往蒜子跟前推了推。拿走了那卷《诗经》。
离开后院,前院之中建威将军司马勋正好走了个迎面,谢夫人道:“司马将军,随我到前院叙话。”
“是,夫人。”司马勋跟着走到前院。
谢夫人道:“圣旨已降,蒜子封吴王妃,她豆蔻初开,总角之年,凡事多想,将军若是愿意,我让他大舅,举荐你去吴王府任官,你知蒜子脾气,也好有个照应。”
一听能到吴王府任职,司马勋莫大荣幸,作揖道:“勋蒙太守知遇之恩,又有夫人提携,当长记于心,结草衔环,知恩图报。”
“嗯,”谢夫人点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这就让谢尚安排。”
......
吴王司马岳奉旨入宫,御书房内,只有晋成帝司马衍与吴王岳兄弟两人,两人对坐,兄弟情深,无话不谈。吴王岳道:“前些日子,臣弟邀众才子论时政,对谢安、桓豁二人,倍加赏识,朝廷品鉴,又是上中品的人才,请皇兄恩准,征入王府任职。”
成帝道:“御弟已定妃子,又邀才子,可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吴王岳笑了笑,说道:“臣弟求佳人,乃为了却婚事,也是皇兄夙愿。而谢安、桓豁人才难得,凭此才学,将来必为栋梁。”
成帝道:“收得人才,御弟有何打算。”
“有朝一日,挥兵北上,收复二京。”
“好高的志向,”成帝微微摇头道:“朕又何尝不想如此,只可惜你我有今日之尊,全赖几位国舅。没有舅舅,便无你我。”
吴王岳道:“正因如此,臣弟才广纳贤才,总有一日,国舅年迈,我等还要自强。”
“二弟所想,乃深谋远虑,既然如此,就准你征召谢安、桓豁就任。”
“多谢皇兄。”
......
到了晚间,谢尚回到府上,笑容可掬,喜不胜收,乐呵呵来到前厅。谢夫人看着弟弟高兴,便问道:“大弟弟笑的合不拢嘴,这是为了哪般幸事,快说与为姐。”
“今日面见天子,陛下对谢安之才,大为赞赏,谢安、桓豁一同被朝廷征召,入朝为官。”
“蒜子封妃,安石封官,那还真是双喜临门。”
谢尚道:“咱谢家子嗣,这几年少有才子,高官显爵,久未沾染,谢安若能入仕,凭其才华,必成大器。”
“那大弟弟可知,皇上封他何职?”
“谢安之才,乃吴王保奏,自然封的是王府内史,虽是府官,不过二三年,便能入朝。”
“那桓豁封的何职?”
“桓豁也是吴王保荐,封的王府右长史,吴王爱才,慧眼识珠,真乃我谢家大幸。”
谢尚滔滔不绝,称赞吴王,而谢夫人一丝忧云,寖染眉间。谢夫人想到褚蒜子也是嫁到吴王府,便说道:“大弟弟想过否,蒜子、谢安、桓豁三人同进一府,且不说荣耀,说不定还会惹出乱子。”
“哦......这事我到大意了,大姐以为该如何是好?”
“幸好我安排司马勋,让他陪嫁过去,到时让司马勋长着眼点,蒜子深居在王府,可别做下什么荒唐事。”只因谢安、桓豁同为王府府官,这其中牵连,使得谢夫人心中落地的石头,又悬了起来。这才是:
日落王庭愿已非,红绡锦绣独尝悲。孤心寻迹吟诗短,相盼到头叹月垂。
只望秋屏尽风冷,又闻青草满微吹。春宵梦里几时暖,独步红尘谁可随。
转眼间,到了吴王司马岳大婚之日,褚蒜子在谢府出嫁,谢府粉饰一新,张灯结彩,一派喜气,唯有褚蒜子坐在闺房,一语不发,反而满面愁容。
“都长着眼点,半个时辰后,吴王府便来迎亲,谁若怠慢了,必有重罚。”谢氏道。
府上的杂役、婆子、丫鬟进进出出,忙的不亦乐乎,谢夫人快步走到内院,进了蒜子闺房。定睛一看,褚蒜子红衣加身,却是一人垂泪,好生伤心。谢夫人皱着眉头说道:“今日良辰,蒜子大婚之日,在闺房以泪洗面,成何体统?”
“嫁做王妃,非我中意之人,日后如何过得下去?”
“蒜子不可乱说,谢家乃江东望族,此番攀上吴王,多少人羡慕?你已贵为王妃。谢安出仕,也蒙吴王举荐,任吴王内史。”
“母亲所言,小舅舅也在王府任职?”
“那是自然,不过女儿读过《女诫》,侍奉吴王,相夫教子,不可心猿意马。褚、谢两家,安危荣辱,全系你一身,万望珍重。”
“女儿只是一介女流,哪里担得了那么多荣辱安危,各安天命吧。”
“你这孩子,又说到哪里去了?不可再哭,迎亲的车驾,这就到了。”
一通吹打鼓瑟,吴王司马岳迎得新娘,接回王府,沿街之上,百姓夹道围观,沿街贺喜之声不断。一乘十六抬大轿,招摇过市,尽显威仪。
吴王府院落宽敞,殿内鸣钟作响,铉琴鼓音,二十架长管号角,对天鸣号,又有洪钟大吕,苍然和韵,左右舞姬,皆穿杏黄色红撒花纹的直裾襜褕,内衬褶裙,全在廊下等候。只闻一通锣鼓喧天,迎亲车驾,停驻府外。
一个府官喊道:“王妃驾到,大礼迎亲。”箫奏笛音,王府上下,一片喜气,大殿之前,吴王司马岳、国舅庾亮等人早已等候多时,只待良辰一到,互拜天地。
东晋年间,女子不带盖头,迎亲的轿帘一掀,在门口迎亲的丫鬟、婆子纷纷围了上来,本来就不情愿下嫁吴王的褚蒜子,让人看得好不自在。
懒得对众抬头,两眼直勾勾盯着地上,王府迎亲的小太监道:“请吴王妃下车,入府祭拜天地。”褚蒜子左右看看,虽然吴王府粉饰一新,但所嫁并非如意之人,即便王府也难称心。不情愿的下了车辇,在两旁丫鬟、婆子拥簇之下,这才慢步进了王府。
吴王府大大小小一干家臣,欢天喜庆。为首一人,年纪略长吴王几岁,束发插簪,眉如卧蚕,眼若明灯,圆鼻口方,八字小胡,草青色的长袍,腰扎束带,足蹬单靴,此人便是王府主簿,名叫胜含。
胜含快步跑到正厅,作揖道:“启禀吴王、国舅,出嫁的王妃,送亲到府。”
国舅庾冰道:“那还犹豫什么,快快大礼迎亲!”编钟振鸣,号角齐吹,新娘已到,廊下的众舞姬闻钟而动,随乐起舞,大铜锣振鸣回荡,偌大的府院中,人群交相张望。真见得:
清风逐烟波,江东结藤萝。漫吟楼台韵,颂扬亭榭歌。朝闻灵鹊喜,暮落王孙舍。
佳偶成双意,共浴落花河。越女成双舞,楚箫奏好合。洪钟千里震,帷幔百年喆。
比翼成眷侣,相偎种普陀。千秋良辰久,永好结子多。
在几个丫鬟的左右相伴下,褚蒜子登上吴王府前殿,国舅庾冰主持大礼,新郎新娘祭拜天地。拜过天地,这时几个羽林卫匆匆入院,有人喊道:“圣旨到!”满院子舞者、家仆,以及来贺的大臣,纷纷跪倒,只见尚书令何充快步走进院内,手托圣旨,又迈上台阶,走到正堂。
吴王司马岳、褚蒜子一起跪倒听旨,何充道:“大晋天子诏谕:吴王新婚,佳偶天成,今逢黄道吉日,良辰之时,特授褚蒜子吴王妃,赏赐绫罗绸缎五十匹,金银珍饰二十件,玉器、御酿等,恭贺吴王新婚大喜。钦此。”
得了皇上恩赐,吴王司马岳、褚蒜子一起领旨谢恩。赴宴官员,纷纷道贺。
等到晚间,大礼已毕,酒宴散罢,吴王司马岳略带几分醉意,回到洞房,只见床帏之下,独坐一女,楚楚动人。司马岳慢步走到近前,刚想伸手去碰新娘,褚蒜子躲了两下,司马岳问:“盛夏酷热,婚服在身,岂不闷热,王妃何不与本王早些安歇?”
蒜子道:“殿下非我意中人,万莫强求。”
司马岳顿时愣住,问道:“哪谁又是王妃意中人?”
褚蒜子把脸一沉,说道:“蒜子心意已决,青灯黄卷,独守此生。”
“可本王已与蒜子拜过天地,事到此时,怎可悔婚?”
“圣旨所迫,非我本意。”
司马岳一看褚蒜子伶牙俐齿,便偎坐一旁,安抚道:“本王垂青蒜子久矣,绝不会亏待爱妃。”说着话司马岳就要相拥而卧,谁知褚蒜子一脚猛踹,也是司马岳身形瘦弱,被一脚蹬开,摔倒在地。
“你......你我夫妻,何必如此?”
褚蒜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误踹了吴王,只是说道:“盛夏酷热,不便同房。”吴王新婚之喜,兴致大败,心中难免窝火。只得拿起一件外衣,另寻睡处。真可谓:
钟情一世岂非真,错娶皇庭梦里人。
新庆未成男女爱,只堪异处度春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