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英雄热血洒他乡,詹姝悲恸难阻挡;
倾尽银两买车马,运送灵柩上濮阳。
燕国流兵时骚扰,风餐露宿饭不香;
苦难岁月无尽头,散兵游勇遇王当。
在一条崎岖的行车道上,缓缓地行使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载着一具尸体,整个尸体用一床白色的床单覆盖着。行走在马车旁边的三个人都分别坐在一匹马上。詹姝几乎用尽了银两才雇了一辆马车来运送自己的哥哥。她不知道已经哭晕过多少回了,雷昀和冯狄两人守护在马车的左右,詹姝稍后一点。这三人都已经好几天没有说话了,马车就这样迤逦前行。
三人已经出了璜玶地界,詹姝不知道前面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冯狄这条路已经走过了一回,但他在来时很少走官道,现在回去的路走的是官道。.因此,他也只记得大概的方位,这些地方叫什么地名,属谁国管辖,他也不是很清楚。
现在,这块属地战火依然没有熄灭,今日你来侵犯,明日我来霸占,后天又冒出个不知名的诸侯说此地已经是归属我的了。
这样的走马观花你争我夺太过频繁,最艰辛的当属属地的老百姓了,这些属地上的老百姓,就像土地上的韭菜一样任人肆意斩割,一茬又一茬,而这里的百姓竟然还像韭菜一样,割了成长,长了又被割,顽强而又反反复复的。
这天,又时近黄昏,詹姝对于家兄的死依然不能释怀,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去,劝也劝不听,一直悲悲戚戚情绪低落,容颜日见消瘦,她眼眶深陷,脸上无光,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几十岁,变成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太婆了。
前面过去就是濮阳地界了。濮阳隶属河南洛阳郡管辖,目前是燕国的国土。这燕国现在的国君据说是慕容儁的儿子慕容暐在执政,而这个慕容暐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年轻人,他的叔父慕容评、母亲可足浑氏都是心胸狭窄的小人,但这两人此刻正在燕国执掌着军政大权。可足浑氏很早就与慕容评有染,两人狼狈为奸,专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燕国内凡是有才能有本事的人,两人不是威逼利诱为其所用,就是妄加罪名,肆意陷害。这样一来,燕国在这几年里国力不但没有得到增强,反而是越来越弱小起来了。燕国一些能带兵打仗的将领不是被免职,就是被陷害打压,落得难以容身立足的地步。燕国名将也就是慕容暐的几个叔叔都是能征善战的奇才,在慕容儁当政之时,虽然慕容俊有时候也犯些傻病,做些傻事,但总的来说,兄弟之间还算和睦相处。慕容恪、慕容霸、慕容洛、慕容冼等都是非常有名的常胜将军,自从慕容儁死后,慕容恪一心一意想辅助慕容暐干出一番事业,扩大燕国疆土。可是,朝廷的大权掌握在辅佐大臣慕容评的手里,而慕容评小人得志后专门干些不得人心的坏事,加上慕容暐这个儿皇帝又被皇太后可足浑氏牢牢控制住,慕容暐坐在龙榻上分明就是一个提线木偶,慕容暐不敢对母亲的建议半点违抗,只有服从的命,根本没有自主权。
慕容恪早几个月前又不幸得暴病而死了,自从慕容恪死后,慕容评和可足浑氏就似乎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燕国失去了有力的支柱力量,从此燕朝中大到国策制定、国库银两调运、官员任免、后宫选妃,小到后宫花园花草的栽植、宫女头花的选戴,以及后宫嫔妃服饰穿戴规范等等都由可足浑氏说了算。若有谁敢违抗,小则责骂毒打、罚饿肚子,不许睡觉,大到大刑伺候、下狱砍头。他特别看不惯慕容垂(以前叫慕容霸,慕容俊嫉妒慕容霸的才能,命他改名)的老婆段妃在宫里的名气威信盖过了可足浑氏,于是可足浑氏执意诬陷段妃与朝廷官员慕容鎏通奸,将慕容鎏与段妃下狱,提交御史宗人府审理。可足浑氏又串通御史官吏毒打慕容鎏和段妃。慕容鎏在她的淫威下屈服,不但承认他与段妃有染,而且还诬陷慕容垂与秦国串通叛国,而线索恰恰又是通过段妃来传递的,因为,段妃早年收留一个贫苦的女孩子,而这件事恰恰被可足浑氏加以利用,可伶这个女孩子很快就被活活折磨死了。
由于段妃咬碎舌头都不肯承认慕容垂通过自己里通外国,因此,可足浑氏无计可施,只好将段妃赐死,慕容垂为此躲过一劫。
这件事令慕容垂提高了防范意识,对于自己在朝廷岌岌可危的地位,慕容垂也在暗中做一些应对的措施。慕容垂在东晋有个好友叫潘通,这个人其他方面都好,就是比较贪色。潘通有一定的活动能力,在东晋朝廷中任通判这样之类的一个小官,但潘通这个人还是比较正直讲义气的,口才亦好。因此,他官职虽然不大,但朝廷上下都会给他一个台阶,让其自由发挥。
慕容垂先派人暗中与他联系,结果闻知潘通与人因争夺一个婢女时不慎被对方失手打死,因此,慕容垂这条路线已经走不通了。他手下有人建议他往西边靠,慕容垂开始举棋不定。不管怎么说,慕容垂虽然闻知秦国的国君苻坚爱惜人才,文韬武略,很得人心,但毕竟只是道听途说,至于苻坚真正的待人处事亦难以知悉,贸然前往,万一有个闪失,又如何解脱。
慕容垂对秦国的国君并没有什么好感,苻坚前面的苻生残暴成性,草菅人命,无恶不作,世人甚知。何况苻坚皇位的取得又是通过谋权篡位取得的,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这样人爬上皇位的人能有什么货色,无非亦是第二个苻生而已。
可这一回慕容垂算是看走了眼了。苻坚虽然与苻生是堂兄弟,但本质秉性品德才华截然不同。一个谦虚奋进,好学向上,求贤若渴,勤俭克己;而另一个杀人如麻、荒淫无度,草菅人命,无恶不作。
苻坚当政,百官和睦,百姓乐业,社会风气好转一片生机;苻生时朝廷文武百官人人自危,百姓易子而食,几近到了人神共愤的田地。慕容垂片面的思想也几乎害死了自己,当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也许只有苻坚给了他一条活路,当真正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慕容垂对苻坚又岂能不感恩戴德,中心耿耿。
这几天所走的路都是一马平川,好在走了二天途中并没有太大的风险。这里属于燕国比较偏僻的地方,居住的百姓也不算太密集,也许这里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资源可以开发利用和那些富遮的地主富豪集中所在地相比,因此,无论是东晋还是燕国都对这样贫瘠的地方不再派遣重兵驻防。
詹姝的心情一直时好时坏,情绪低落,这样的心情又加上拉着一辆运尸马车,经过的村庄里的百姓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他们远远的,因此,即使是晚上在野外露宿,亦不会招来匪盗之徒。
现在,马上就要翻山越岭经过一座大山了。雷昀开始忧心忡忡起来,詹姝一路上护送雷镇的尸体不肯掩埋在他乡,她要带着雷镇的尸体运到陕西始平县,把雷镇的尸体按葬在她的处所旁边,只有这样她就可以日日夜夜与家兄团聚,说说心里话,诉诉思念情。
这种固执,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三人行进的速度,但冯狄和雷昀二人都不敢对詹姝这样的提建议说三道四。他们知道雷镇兄妹两人的感情至深已经超乎寻常了,这样的兄妹情谊确实史上罕见。
三人来到大山脚下,冯狄目视眼前的大山,拔高少说也有上千米,这样的大山,甭说三人骑马翻越过去是绝望可能的,就算丢弃马匹,能够孤身翻越过去也该是十分艰难的了。今日里又带着一辆运尸体的车子,这可怎么办呀?
冯狄的脑瓜子开始运作起来:是自己与雷昀弃马做一副担架抬着雷镇的尸体走,还是将尸体塞进尸袋让马驼着上山?
这些办法虽然可行,但这样会不会损坏尸体就很难说了,尤其是将尸体塞进尸袋让马来运输,这个办法雷昀会不会同意很难说,詹姝小姐肯定是不同意这样做的。
冯狄现在已经能够闻到尸体的臭味了,他不敢将盖在雷镇身体上的白布掀开来看。但尸体所发出来的臭味分明已经表明雷镇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这样的尸体很快在阳光照射下分解,按照目前行进的速度和距离来看,将雷镇的尸体运抵陕西是不可能的了。只不过现在是如何做通詹姝小姐的思想工作,尽快将尸体掩埋起来。
冯狄不敢先与詹姝小姐商量这件事,他将雷昀叫到身边,悄悄地对雷昀说:“雷兄,眼下咱们三人需要商量的大事不多,目前最棘手的问题是咱们用什么办法能够完好无损地将雷大哥的尸体运抵陕西始平?这一路以来,咱们走走停停,所经过的地方都是一马平川,但即使这样,咱们也仅仅只走了几百里的路,还不及十分之一,可是接下来的路就不是这么平坦的了,雷兄可否又更好的办法?”
雷昀摇着头说:“冯哥,你比我脑子好使,假如连冯哥也想不出好的办法出来,那只有笨方法,你我将车子抬上山去。”
冯狄凄凉的笑道:“雷兄说得没错,最苦最累咱们都不可将雷大哥留在这里孤单单无人照顾,只是雷兄有没有想到这座山连一条小路也没有,而车子又宽又重,恐怕你我抬着走无处落脚?”
雷昀想了想然后说:“要不然,咱们两人将我家主人背在背上,将主人背过山去,只有这样才是唯一的办法。”
冯狄还是使劲摇头说:“不行不行,雷兄有所不知,雷大哥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这样咱们可无法将他背在身上,这样会将雷大哥身体损伤到的,詹姝小姐也是不会答应这样做的。”
“这样不行,那样又不行,那我就无计可施的了?你去与我家小姐商量好,我来执行就是。”雷昀生气地说。
冯狄不敢与詹姝小姐去商量这件事,他也知道,现在詹姝小姐此刻还处在悲痛伤心之中,大凡对其兄长不利的建议,肯定会受到她的反对和抗议的,冯狄不敢去触这个霉头,可是,事情总得要解决的,不然,谁也走不了。
冯狄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詹姝小姐一下,否则,将时间拖延下去,到头来事情没法解决又浪费了时间。
冯狄走到詹姝面前,对詹姝说:“王夫人,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一下,这个事需要由你来作出决定。”
詹姝就问道:“冯兄弟,是什么事,需要我来做决定,你尽管说吧?”
冯狄笑着说:“自从咱们载着雷大哥的遗体走了这么多天下来,一直还算顺利,我是想这或许是雷大哥在天之灵在暗中保佑咱们吧?雷大哥历来仗义,这是所有认识他的人的评论,也是雷大哥做人的准则,我也非常钦佩雷大哥的为人。现在雷大哥走了,但他的英灵还在咱们身边,咱们永不忘记。”
詹姝听闻,又开始抽抽嗒嗒地抹泪道:“我家哥哥为我而死,以后可如何面对我家嫂嫂?”
冯狄劝说道:“王夫人,您要节哀,自古人死不能复生,大家都为雷大哥的失去而痛惜而难过,不过这些都只能记在心里,咱们还要面对现实,咱们还要在将来做出一番事业是不是?”
詹姝点头说:“冯兄弟,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和冯勇兄弟也是血性中人,为我冯勇兄弟也牺牲了,我心里感激钦佩。”
冯狄摇头说:“王夫人,目下不提这些,咱们现实的困难还有许多需要克服,不知道王夫人发现没有,眼下咱们三人的处境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我想让王夫人出个主意,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