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皇帝亲临探丞相,王猛长夜谋计划;
带病疾书挑灯战,鞠躬尽瘁好臣良。
夫人处罚得教训,仆从认错亦应当;
西城午时最热闹,权翼监斩杀长生。
权翼这几天情绪低落到了极点,自己审结觉阙,只等上面批文到达,觉阙就将处斩。觉阙虽然该死,但觉阙整个家庭被自己一手毁灭掉以后,留下的三个女儿却是一个大问题?
就为这件事,权翼多次进入到死囚牢房同觉阙进行沟通探讨。一开始,觉阙对自己的三个女儿是不管不顾的了。觉阙借口自己己是死囚犯,现在管不了自己的孩子了,自己马上也即将面临处斩的结果。再说,即使将女儿抚养大了,自己照样已经绝后了?因此,他都无所谓了。
权翼听了,很是替觉阙悲哀。他甚至大怒道:“亏你还是个正儿八经的七尺男儿正人君子?原来,在你的心里,对自己的血亲骨肉都是如此的冷漠?这也太令人震惊的了。虎毒尚不食子,而你还是个有修养和高尚情操的人?虽然杀妻是你的第一大错,但女儿何罪之有?权翼直指着觉阙鼻子一通谩骂,终于将觉阙骂醒。于是,觉阙托权翼带话给姚苌,希望他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将他们养大成人。觉阙不敢将此重任托付给权翼,虽然他知道权翼现在是他唯一可以值得信赖之人。但觉阙已经欠下权翼一笔人情债,从他身上敲诈去了五十两银子,此事也是觉阙再不能开口的地方。
权翼将觉阙的请托转交给姚苌。姚苌满口应承下来,说现在看来,只有好好对待觉阙的女儿,才能替觉阙做些事情。他让觉阙安心地上路,原谅他不到监狱去探望他的原因。姚苌说:“我不敢面对觉阙本人,我既然没有好好保护了他,就没有必要再去见他一面,觉阙的事不但闹得整个长安城内议论纷纷,老百姓现在都知道觉阙是我姚府里的门生,我的脸面早已被他丢弃尽了,他害得我在长安城官员百姓面前抬不起头来。
这个权翼可以理解,长安城姚府出了这么大的杀妻案件,而且,杀妻着还是个智谋远虑的高智商的高级人才,这种笑话你敢说还不大吗?
权翼本以为姚苌会兔死狐悲,凭借自己的地位去监狱看望一下觉阙。可惜直到觉阙秋后处斩,他都没有去监狱探望过觉阙一回。反倒是一个毫不相干的权翼,多次前往监狱探望他。处斩前,觉阙悲哀绝望地对权翼说:“权大人,重情重义的人这世界上就只有你一个人的了,我好糊涂,将一生心血都化在不该化费人的身上,我现在无所求,但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我那三个还没有成年的孩子,你要替我多去探望一下她们,我担心我家主公并非真心实意对待她们,秋后觉阙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假如我那三个孩子在姚府生活得不开心,觉某只求权大人能好好照顾我这几个可怜的孩子。”
权翼安慰觉阙道:“长生君请放心吧,姚将军也是可寄托之人,若你觉家女儿在姚府活得不如意,权某也定会出面照顾的。”
觉阙死死扣住权翼的手说:“权大人,觉某并不信任我家主公,他的心思我知道,我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了,人走茶凉,世态炎凉,只有权大人才是重情重义之人,可以托付。”
权翼其实也是非常担心姚苌不会好好照顾觉阙的三个女儿,当有一次权翼去探望这几个孩子的时候,才知道姚苌命令这三个孩子在姚府里当丫鬟在使唤,并没有兑现对觉阙临死前的嘱托和自己的承诺。
权翼很生气,本想与其理论,但自己不也没有照顾好这三个可怜的孩子。姚苌也说了,我现在能赏给她们一口饭吃都已经是很给觉阙面子的了。觉阙的孩子,她们现在不去学会伺候人的活儿,难道还会指望她们将来嫁到大户人家去当富太太享受荣华富贵的不成?
这也是再近几天来权翼心情不好的原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己没有好好照顾到这些孩子的时候,自己是没有选择权的,哪怕自己的权力地位还比姚苌要高。
苻坚再次前往王府来探望王猛,这使王猛心情大好。此刻王猛一见到苻坚,病情一下好了许多,看见苻坚走进来,王猛一下从床上翻滚到地上,匍匐不起。
苻坚开怀大笑:“朕闻知爱卿近几天病情好转,急于前来一探究竟?今日所见,果然是实!爱卿久病,已有月余未曾朝会,朕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爱卿尽管安心养病,尽早好痊愈再说。”
王猛忏愧不安道:“陛下,微臣小恙,竟使陛下日夜牵挂,微臣何德何能受此厚遇?陛下日夜操劳,鞠躬尽瘁,须多保重龙体,万不可操劳过度呀?今后,恳请陛下再别前来寒舍探望微臣,这样下去,岂不折煞微臣了。”
苻坚笑道:“眼见爱卿病情有了转机,朕心里愉悦,好,好,好,爱卿,你可要尽快将身体痊愈起来,朕只有每天在朝会上看到你的身子,朕才能放心下来。否则,你一日不将身体养好,朕就一夜无眠。”
王猛说:“陛下,微臣一定谨遵陛下吉言,将身体养好,早日朝会,陛下也要保重龙体安康无恙。”
苻坚高兴,有又坐了一会,才让姜公公开道回宫。
这边王猛抱恙将苻坚送走,一时激动不已,回转病榻前复觉天旋地转,知道是一时用力过猛,连忙上床休息。上床后头晕好转了许多,吞咽口水不小心竟然呛到了喉部,咳嗽连连,竟然折磨到午夜,依然没有停歇,御医只好加重一服剂药,方才止住。
朝中几位老臣已经很少去朝会了,此时,梁平老、吕婆楼、李斯等几人具已作古。苻嵩、苻松、尤方、邓羌等将军都快骑不动战马了,虽然他们还是每天坚持朝会,但苻坚也不再要求他们做些什么,健康问题才是这些老臣们最大的敌人。
慕容垂也已年过半百,姚苌较慕容垂、王猛要年轻四五岁的样子。但也早已过了不惑之年,胡子也开始花白起来,显得老气横秋。而年轻一代的将士如苻融、苻瑾、吕光、王当、徐成等正在蓬勃发展成长起来,他们已经担当起了保家卫国的主要重任。
病榻上的王猛百感交集,今夜怎么都无法入睡,对于秦朝帝国将来的统一中原宏伟规划,王猛早已酝酿多时,假如不是这场疾病侵体,浪费了这些时光,王猛早已将方案规划提交给当今圣上,也许已经在满朝文武大臣们的案头上进行讨论多时了。
王猛披衣下床,拔亮油灯,执笔研墨。此刻,王猛神采飞扬,挥毫灵动,纸墨生花。时而托腮片刻,沉思默想,坐回案前,泼墨挥毫,笔下生津;时而又站立起来,床前窗首,来回踱步,皱眉蹙额,愁思不定。直至东方发白,天色放亮,王猛这才吹灭油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睡眼惺忪,一阵阵困意袭来,再也挺立不住,复上床小憩。
仆人送来早餐,却见王猛沉睡在床,棉被一角,尽拖地上。仆人放下碗盘,轻轻托起棉被,重新将棉被盖好,刚欲转身退出,王猛此刻复又苏醒了过来,见床前立着仆人,就知道是送早餐过来了。
王猛就问仆人:“朝中可有最新消息传递过来?”
仆人说:“今日没有甚大消息,只有西城午时处斩一死囚,许多人早早就赶赴西城看热闹占好位置去了。”
王猛这才想起来权翼曾经向他汇报过觉阙秋后问斩的事情。难道今日处斩之人就是觉阙的不成?一边思索,一边再问:“你去打听一下,今日处斩之人所犯何罪,这虽不是十分要紧的消息,但对于城中百姓警示教育还是十分深刻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做人守信,做事诚恳,忠孝礼节,不可不敬,王律法度,不可不遵!
仆人于是就说:“奴才遵命,大人请先用餐,奴才这就去办来。”
王猛说:“你只管打听仔细,包括今日是何人监斩都给我打听清楚。”
王猛下床走到桌前,用手试探碗沿,早已没有一点余温。按平时习惯,王猛不管饭菜如何凉馊,他都一语不发,端起来就吃。而自从生病以后,御医特别吩咐王府仆人,万不可让王大人吃馊凉之饭菜。刚才仆人端进来时,还是热气腾腾的,但时间过得太快,此刻已进入秋天,秋风习习,气温骤降,这饭菜自然也凉得快。
王猛本想端起碗来吃饭,正在此刻,夫人詹姝走了进来看见王猛身边没有仆人伺候,而王猛恰好又处在饭点上。詹姝时刻关注着王猛的病情,每天厮守的时辰不下七八个。
詹姝快步走上前来说:“相公醒来也不让仆人去我这里通报一下?吃饭怎可以没人伺候,万一有了闪失,可如何是好?”
王猛笑道:“我哪有那么金贵?吃个早饭,夫人何必大惊小怪的,也不是仆人偷懒,是我让仆人前去西城打听今日午时处斩犯人之事。”
詹姝生气地说:“处斩犯人,这关相公何事?再说,处斩时辰在午时,离这还早着哩,仆人也太没脑子了,回头,我非得教训他一顿不可!”
詹姝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王猛身边,伸手去摸碗口,发现碗口已是凉凉的了。詹姝马上将碗一把夺了下来,生气地说:“相公,御医的话你老是不听?这饭都凉了,你还吃下去,病情加重了谁来担当?”
王猛再次笑着说:“你现在什么都听御医的了,你难道忘了,你相公也是郎中出身?”
詹姝说:“这我不管,你这身本领早已没法派上用场了,要不,你连自己的病也要别人看又是何故?”
王猛无言以对,知道自己夫人的言语厉害,也不纷争,只听夫人的话,詹姝让随身丫鬟端下去马上重新加热过来。
不一会,仆人赶回来禀报:“老爷,午后处斩之人据说是一个杀妻的犯人,叫什么觉长生,也名觉阙,是姚府姚苌的门生谋士,监斩官倒不用打听,一见就已知晓。”
王猛说:“我也猜测监斩官一定是我熟识的人,但你可不能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这对我毫无用处,还浪费时间,痛快一点,直接报名就是。”
仆人说:“是,老爷,处斩官不是别人,正是司隶校尉权翼权大人。”
王猛点头说:“这与我猜测的一样,现在,重要的死囚犯监斩非他莫属了。”夫人批评仆人说:“你呀,以后可别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脱离开老爷外出,你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这不,今早上老爷的饭菜都馊了,他还在吃,你知道吗?老爷现在是金贵之体,与以前不一样,万一出现三长两短,你怎么担当得起?即使老爷饶恕了你,当今皇上也不会饶恕你的?记住,以后失职,可不是警告了事了,后果你应该明白?”
仆人慌忙跪下来求饶:“请老夫人原谅奴才,下次一定不敢了。”
王猛对詹姝说:“夫人别教训下人,他今天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我让他出去打探情况的,要负责任也应该是老夫是不是?”
詹姝不满王猛一味庇护下人,但今日之事,其实仆人也是没有多大过错的,只是不该在上街头之前不同家里其他仆人打声招呼。教训下人一顿,是让他们办事细心老练一点,别马马虎虎。
权翼今日监斩觉长生也是五味杂陈,此滋味并不好受。一个是觉阙他太熟识的了,过去在姚襄手下打拼天下时,二人虽谈不上深交,但在朋友这一层关系上还是比较认可的;后来一起投靠东海王苻坚,最后来苻坚顺利当上皇帝后,二人虽然就分开来各伺其主,觉阙被苻融看上,拉过去做了苻融的主要谋士,替苻融出谋划策,打了无数的胜仗,觉阙的才能可见一斑;而后重新回到姚襄的弟弟姚苌的身边,同样替姚苌尽心尽力。权翼更是人中豪杰,出类拔萃,飞黄腾达。他开始在东海王苻坚处当谋士,因为权翼文武双全,除了谋略、武功之外,人品也比觉阙高出不止一个层次。自从王猛来到苻坚身边后,权翼因为国家需要,不得不随时跟随王猛东扫西荡,南征北战,奔波疆场,屡立战功,他的才能进一步得已发挥。
王猛是个全能型的人才,苻坚之所以与王猛初次见面,就自感自己遭遇到了千年难求的贤才良将。苻坚与王猛惺惺相惜,情投志合,而权翼在王猛身边呆久了,两人彼此亦开始惺惺惜惺惺,从上下级属别关系进一步发展成至交朋友。
面对死囚朋友,权翼心情复杂。时辰还早,但觉阙早已被押上了断头台。
权翼倒上一杯酒,来到觉阙身边,跪在地上的觉阙并没有显得如何痛苦,他抬起头看向权翼,嘴角浮起一丝浅笑:“权大人,今日送老友一程,往后只有梦里相见了!”
权翼让他站起来点头说:“长生,你还有何话需要向权某嘱托的吗?午时一过,阴阳两隔,人间悲剧,莫过于自己要亲自送朋友走,虽不舍,实无奈,望老友一路走好!”
觉阙也悲从心头起,紧紧握住权翼的手,一时哽咽着说:“人生苦短,岁月悠长,此一别亦是人鬼两境界,权兄豪气,小弟今日亦死而无憾,只是昨晚想起三女,不知主公待其如何,阙再次托付老友,倘姚府待女不利,还望权兄多多照顾,亦可告知我家主公,领回收养,恩情来世再报。”
权翼道:“饮此酒后,觉兄尽管放心西去,兄女儿之事,权某定当时刻关注。姚府有不利三女迹象,则权某按觉兄之遗嘱就有权利接收三女为其抚养成人,这点还请觉兄放心。”
觉阙一口饮尽此酒,凛然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