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前一天晚上,所有华工做完了手头的工作,并迫不及待地聚集在了赛华佗的帐篷前,等待后者给他们念家信。
赛华佗看着面前朴实劳作却得不到尊重的同胞,心中一阵苦涩,在众人期盼的眼神下摊开一张信纸道:“这是胡家老三的信。”
“我~~我在这儿~~~刁爷,嘿嘿~是谁寄来的?”
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抬手挤了进来,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表情有些腼腆。
“胡老三,是你老娘托人写的信,我现在就念给你听。”
“是俺娘?太好了~~他老人家身子还硬朗吧?”
这黝黑的汉子搓着手,就那么席地而坐,眼眶里闪烁着泪花,大概是想起了远在家乡的母亲。
赛华佗身子侧了侧,借着火光开始念道:“老三啊,你在金山还好吗?娘这边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邻村赵大娘最近给你说了房媳妇,娘替你去看了,那闺女长得结实,一看就是好生养的,等你在金山赚了钱回来,娘就给你张罗把媳妇娶了,给咱老胡家传宗接代,那样你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还有,最近村里那条河又发了大水,不过你放心,咱家的地没淹,娘找了同村的几个小子帮忙,把麦子全割了,只是交完皇粮也剩不下多少粮食,娘还得多编些草鞋去卖。
娘真想你啊,不知道我儿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没有娘给你纳的鞋底儿,穿着还习惯吗?要实在过得不习惯就早些回来吧,咱家这一亩三分地儿够吃了,我儿一定要记着,什么都没有平安回家重要,娘很好,勿念。”
赛华陀念完了那封信,再抬头看那黝黑的胡家老三时,对方竟然泪流满面,眼泪一串一串滑落脸颊,将脸上的污垢冲刷出一条较为浅色的痕迹,这才让旁人发现,原来他的皮肤本身也不算黑。
“娘......娘啊——孩儿不孝~~~您那么大年纪了,孩儿也没有守在您身边~~~呜呜呜......您放心,儿子挣了钱一定回去好好伺候您,给咱老胡家传宗接代!”
胡家老三哭得像个孩子,他身旁的华工们却没有一个人笑话他,甚至还有其他人暗自抹着眼泪,同样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
“行了行了,这么大个人了,有什么好哭的?”
赛华佗貌似嫌弃的将胡家老三赶走,伸手在嘴巴上沾了些唾沫,翻到下一封信,看了看说:“陈迪,你媳妇儿写给你的。”
叫陈迪的男子听完兴奋的挤了过来,将长辫子向后一甩,脸上止不住的笑容,看着旁边的其他华工道:“我媳妇儿~是我媳妇儿给我写的信~~”
赛华陀展开信封,声音抑扬顿挫,开始念道:“你个死鬼,到底赚到钱没有?我听人说金山满地都是金子,我要和你一起去你偏不让,不要被洋人那边的娘们把你的魂勾去,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打你闺女。”
赛华佗念到这里,那陈迪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而周围的华工们则传来了善意的笑声。
“说起你闺女啊,你走的时候她才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可现在已经满地乱跑,会叫娘亲了,只是孩子从小就吃不饱,有些干瘦......还有,我让她叫爹爹,她怎么都不愿开口,你这死鬼,如果再不回来,女儿都要不认识你了,记住,我们娘俩还在家里等着你呢,盼早日归来。”
说起自己的闺女,陈迪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在他决定来金山发财之前,专门让自己女人怀孕,生下孩子,这才放心大胆的坐船来了北美。
可他在金山一干就是两年,现在摸摸口袋,别说攒下钱了,就连明天的饭能不能吃饱都成问题,这让他哪里有脸面回去见自己的妻女呢?
“杨自立~~~你弟弟写来的的信~!”
赛华佗那边继续展开一封信,自顾自念了起来。
“大哥,在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咱爹已经去了,他得了重病,原本是想让你寄些钱回来的,可距离太远,已经来不及了。
你放心,我卖了家里的老牛,给爹办的丧事一点不比其他人家差,就是一直没你的消息,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别人都说金山遍地是金子,可你为什么从来没往家里寄过一文钱?
哥,你还活着吗?给爹守完孝我也准备出去找活干了,如果金山真那么好赚钱你给我回个信儿,我去找你,如果不行我就去试试新金山,听说那边也有金矿。
我想把咱家的老宅子卖了,反正爹娘都已经不在了,闲着也是闲着,我看李家的两兄弟从金山回来,穿的人五人六,大家都叫他们金山客,风光的很,你应该不会比他们混的差吧?如果能收到我的信,请尽快回复。”
赛华佗念完了这封信,那名叫杨自立的华工“嚯”地站起,走近了道:“不对啊,刁爷,这信上是这么说的吗?我弟弟为何说我没寄回去一文钱?
当时我来的时候,洋大人还说会给一笔安家费,在之后每个月还有五美元的工钱,那洋大人说都给我寄回家了呀,为何我弟弟给我爹办丧事都得卖掉家里的老黄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赛华佗将信收起,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我也想问呢,好了,下一封。”
“不是,刁爷,您帮咱问问,那安家费呢?每个月说好的五美金呢?为啥我弟弟一文钱都没收到?他们把我们的血汗钱寄到哪儿去了?”
赛华佗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了一眼手中的下一封信,抬手道:“孙家老二,你爹写信问你要钱呢,说你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往家里寄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那孙家老二也挤过人群,满脸不可思议。
“不会呀,刁爷,我和自力哥一样,每月的钱都是由洋大人替我寄回家里的,而且走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会给一笔安家费,那不是都签了合同按了手印,怎么现在突然说没有呢?”
听到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先前听信的胡老三和陈迪也觉出不对来,他们家人信中也说了类似的话。
“刁爷,您和林肆爷不是关系很好吗?他会说洋人的话,您让他帮咱问问。”
“刁爷,帮咱问问吧,这件事可不是小事,我们这么多人离乡背井,每天当牛做马一样的干活,为的不就是能让家里过好日子吗?可到头来,为什么他们都没有收到钱?我们的钱都哪去了?”
“对呀,我们的钱哪儿去了?不会被那些白鬼私吞了吧?”
“不能吧,他们不能这么干吧?事先都说好的,咱们说好的呀。”
看着人群逐渐开始骚动,赛华陀在心里暗叹一声,把信封收起,站起身道:“大家先别急,先别急,就像你们说的,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工钱,不可能平白消失掉,是这,明天早上我找林肆爷,让他帮咱问问白大人,大家放心,这件事一定得问清楚,要不然别说你们,就是我也不答应。”
赛华佗今天所编的信件内容,都是林肆提前交代给他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戳破华工们最后一道心理防线,那就是他们的家庭。
他们之所以在这里逆来顺受,任人揉捏却不曾反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家人,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赚到钱荣归故里,成为家人的骄傲。
可现在,一封封来信都在说明,他们的家人根本没收到一分钱,他们这么久辛辛苦苦卖命赚来的血汗钱不知流到了哪里。
这个消息让华工们一下失去了最后一道希望,他们的内心终于开始焦急起来,而这个焦急的情绪还需要酝酿,一晚上的时间刚刚好,不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