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场中的林木高大挺拔却稀疏,芳草低矮却茂密,二十多匹良驹置于一处空地稍显拥挤。
帝王身后的随龙卫神色冷肃沉稳,旁边以小王爷为首的一众勋贵子弟欢声笑语,两相对比明显,但又和谐自洽。
秋猎时不必刻意行礼,谢遇棠与谢遇恪骑着马上前去,礼数虽不周也没人怪罪,小王爷沈膺与谢遇恪相熟,几个少年凑在一起,熟稔地说着话。
小王爷沈膺盯着谢遇棠怀里的小孩看了会,朗声笑道:“谢六公子,大家怀里都抱着弓箭,其中唯独你特殊,抱了个女娃娃过来。”
谢六公子指的是谢遇棠,他在永宁候谢家行六,谢遇恪行七。
早在谢遇棠过来的时候,众人就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可可爱爱的小孩,只是大家都没张口问,有了小王爷沈膺开口打趣,众人立马七嘴八舌地调笑谢遇棠。
“谢遇棠你把哪家的孩子抱过来了,这可是猎场,你不打猎反倒带起孩子了,怎么,瞧不起我们是不是。”
“就是就是,你带个小孩怎么能搭弓射箭,故意躲清闲是吧。”
“别说,这小孩跟谢遇棠长得还有几分相似呢,到底是哪家的,没听说永宁侯府有孙辈啊。”
谢遇棠对这群狐朋狗友翻了个白眼,扬声道:“当然是我们永宁侯府的孩子,不然我能带出来么。”
谢遇恪在一旁补充,“是家中三姐姐的女儿。”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大家对永宁侯府的事都有耳闻,众人听后都了然地点点头,不再问了。
虞宁勒住缰绳,停在不远处,约莫五十步的距离,没有再往前走。
陆承骁察觉到虞宁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细心询问道:“谢三娘子不喜欢热闹?”
“没有。”虞宁很喜欢热热闹闹的气氛和场合,不想往前走只是因为沈拓在那边。
“我怯场,前面人多,大多都是勋贵子弟,而且陛下和小王爷也在那里,我乡野长大的,礼数不规整,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免得给家里丢脸。”
这番话不只是解释,也是变相地劝退陆承骁。
虞宁不是瞎子,能感觉到陆承骁看向她的眼神里,有些兴趣和好奇。
“谢三娘子言行有度,实在是过谦了。”陆承骁头一次见到说话这么直爽的高门贵女,不仅没有心生退意,反而对这位谢三娘子更加好奇了。
少年人凑在一起,总有搞些事情的,这群勋贵子弟要拉着谢遇棠兄弟去比试打猎,谢遇棠推辞不得,只能无奈转身,对亲姐招了招手,要将小宝还给虞宁。
虞宁不得不策马上前,去将小宝抱回自己马上。
“不是说好了带我一起玩的,小舅舅说话不算话,我不喜欢你啦。”
虞小宝双手掐腰,小脸气鼓鼓地控诉谢遇棠出尔反尔。说好了带她玩的,结果半路要将她扔下了,真是讨厌。
小小的人儿生起气来都是可爱的,虞小宝数落两个舅舅不讲信用,说话有理有据的,惹得这群少年人捧腹大笑。
“谢遇棠,你外甥女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哈哈哈,这小孩怼人这么厉害,回去不会对家中长辈告状吧,谢遇棠你回去定要挨训。”
“谢遇棠你怎么当舅舅的,居然还能被这么大点的外甥女给降服了?”
谢遇棠无奈,低声认错:“对不住小宝,等回去了,小舅舅定然带你去好好玩一天,回去送你礼物给你赔罪好不?”
平常好脾气的小孩现在却是哄不好,虞小宝满心期待着小舅舅带着她一起玩的,结果空欢喜一场,她瘪瘪嘴,小脸一皱,眼看着泪珠就要滚下来了。
旁边逗弄她的人左一言右一句的,虞小宝知道这群讨厌的大人在打趣自己,她更伤心了,没忍住哭了出来。
“哇哇哇,我也要玩……”
小孩的哭声引来了帝王侧目。
沈拓驱使身下的战马往这边走,扫了这群勋贵子弟一眼,然后将视线落在嚎啕大哭的虞小宝脸上。
众人立马噤声,纷纷后退一步,低头不语。
只有虞小宝还在哇哇哭着。
谢遇棠见帝王缓缓往这边来,心神一紧,他焦急地哄着外甥女,让小宝快别哭了,可惜没什么成效。
“虞小宝,哭什么?”
虞小宝屏住哭声,吸吸鼻子看过去,在看见说话的人是谁时,她双眼立马亮了亮,伤心的情绪收敛了大半。
“小舅舅不带我一起骑马……”虞小宝磕磕绊绊说了一遍。
谢遇棠不来及深想陛下为什么知道外甥女的小名,只顾着紧张了。
本以为陛下会训斥他,将家中的小孩带到围猎场上来胡来,结果陛下压根就没理他,只是策马走过来,对着他怀里的虞小宝伸出手。
“放你小舅舅去玩吧,你若想玩,朕带你可好?”
“真的吗?”
“当然。”
“好呀好呀。”虞小宝飞快地伸出小手求抱抱,整个人被一只大手提起来,落在沈拓怀中。
帝王的声音稀松平常,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落在众人耳朵里,却如同惊天之雷。
他们是不是眼睛花了耳朵也不好用了,怎么还出现幻觉了呢?
向来不喜欢小孩子靠近的天子,居然在哄一个小孩?而且还要带小孩去玩骑马?
“都愣在这做什么,走不动了?准备打道回府了。”沈拓冷冷出声,扫了眼这群神游天外震惊不已的勋贵子弟们,气势凌厉,让人不敢直视。
顿时,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谁也不敢再发呆,连忙策马跑远了。
谢遇棠觉得自己闯祸了,他不知陛下何意,惴惴不安,本想出声询问一二,将外甥女给要回来,却被小王爷沈膺和堂弟谢遇恪捂着嘴强拉走了。
别说谢遇棠这个亲舅舅不敢上前要人,就连虞宁这个亲娘都默默退回了百米之外。
虞宁只当做没看见,直接掉头往林子外面走。
好歹是亲生的,沈拓对小宝是有几分在意的,但对她可就不一定了,小命和闺女相比,还是保命为上。
小宝你玩吧,娘先走了。
虞宁离开,陆承骁自然跟上。
两个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林木树影中,未曾察觉后面有深幽的眸子凝着他们的背影,越发阴沉。
“叔叔!我们去哪里玩!”
虞小宝兴奋的声音将沈拓的目光拉回,他轻嗤一声,抬手掐了下虞小宝的脸蛋,“虞小宝,你娘走了,她给你扔着这了,不要你了。”
“嗯?”虞小宝左右看了看,果然没看见阿娘身影,但她一点不伤心,反而十分自信地说:“才不会呢,阿娘最爱的人就是我,肯定不会不要我的,阿娘定是累了,所以先回去歇着了。”
“你还挺自信。”
“当然,阿娘最爱我的。”
沈拓扯了扯唇角,“那是因为她现在只有你一个小孩,等你娘嫁了人,和别的男人有了新的小孩,她就不是最爱你了。”
虞小宝愣了,似乎从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为什么阿娘嫁了人,有了别的小孩,就不能最爱小宝了呢。”
“因为其他男人不是你亲爹。”
小孩不懂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但是无妨,沈拓耐心十足,将有了继父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给虞小宝解释一遍。
最后,虞小宝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一摊,无奈地说:“可是阿娘只能给我找继父了,因为小宝没有亲爹,阿娘说他已经死掉了。”
沈拓:“……”
*
虞宁带着孩子出去,然后自己一个人回来,霍氏不见外孙女,问:“小宝呢?”
“呃……”虞宁语塞,组织了好一会语言,才将虞小宝为什么没有回来解释清楚。
霍氏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可不认为天子突然变了性情,喜欢小孩子了,只觉得天子此举是在刻意敲打谢家,然后与谢芝安思量了一下午,琢磨谢家最近哪里得罪了天子。
思来想去,夫妻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虞宁身上。
看来前一段女儿醉酒冒犯的事,天子并不是像表面上那样大度,完全不计较。
“宁儿啊,陛下这是在敲打咱们谢家啊,怕不是有了上次的事,陛下以为咱们谢家有攀龙附凤的心思,所以才将小宝带走,让咱们警醒警醒!”霍氏握着虞宁的手,语重深长地说:“咱们必须得做点什么,让陛下知道上次的事只是一个意外而已,咱们家绝没有攀龙附凤的野心。”
虞宁不敢说天子就是小宝亲爹,而且霍氏说的有道理,最后她也不知道沈拓带着小宝去玩,是单纯因为父女血缘去亲近小宝,还是为了敲打她了。
“那娘说,应该怎么做?去跟陛下解释清楚?”
“不妥不妥,不如……娘一会在秋猎宴上给你物色物色赘婿人选?将这事散播散播,此举无论成与不成,都能有避嫌之意。”
“好呀,娘说的有道理,就这么办吧。”
天色将黑,出去打猎的官员与世家子们都带着猎物返回,篝火升起,宴席露天而设,秋猎宴终于拉开帷幕。
宴席开始前,虞小宝被天子身边的武将军送回,没有惊动太多人。
虞宁带着小宝在永宁侯府的席面上坐下,然后跟小宝闲聊。
“好玩吗小宝?”虞宁问。
虞小宝玩了一下午,心满意足地回来,兴奋地讲述着她都玩了什么。
“对了!皇帝陛下还说要送我小弓箭。”
“皇帝陛下?”虞宁没忍住笑了,“小宝就是这么叫他的吗?你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知道,夫子教过,不过我一直叫他叔叔来着。”
虞宁听拍拍小宝的头,好奇地问:“那小宝喜欢皇帝叔叔吗?”
“喜欢!不过……”虞小宝犹豫一会,边看着虞宁的眼睛边试探着说:“不过这个叔叔有说阿娘坏话。”
“嗯?”虞宁拧起眉头,“什么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