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岭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白色军帐,军帐顶上的旗帜飘荡在乍暖还寒的春风之中。在其中最大的一顶军帐中,西凉人的首领逐日王正用犀利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一位将军。此人身姿伟岸,剑眉凤目,一管高挺的鹰勾鼻,浓黑的八字胡于嘴角处向上翘起,神态傲然,不怒自威。
“我的使臣已经从南辰回来了,借道之事谈的很顺利,炎州刺史公孙龙胜满口答应下来。”逐日王威严的脸上显出得意之色。
“大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只是担心一个人,大王可还记得两年前赤林之战吗?”
“当然记得,莫非你指的是那个能将你——大名鼎鼎的天威王独孤信长挑落马下的人?”
“正是此人!龙岭一战,及至最后,大夏军大势已去,云中郡守司徒川带数十人向东方突围,我曾派人追杀,不料他被龙川骑兵救走,现已在龙川,此人不可不防。”
“这司徒川到底是何许人?”
“他的父亲就是元德朝的左武卫大将军司徒继长,此人战功赫赫,曾经打败过南辰名将东方济,他自幼饱读兵书,精于骑射,后来经云州节度使裴元直保举,被夏国朝廷委以云中郡守之任,与我西凉多有交手,是一个厉害的角色。”
“他不简单,但他单枪匹马,只身赴龙川,寄人篱下,还能翻天不成?我准备派武烈王贺兰敏隆率大军东征龙川,目标直指桃林城。眼下你需要加紧准备,攻打云阳重任就交给你了。记住,我们必须尽快拿下整个平凉川!”
“请大王放心,十日之内,我必拿下云阳。”独孤信长深知自己重任在肩,说完立即起身辞行。
逐日王大兵犯境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台城,台城的议事厅内,漠藏诺云一脸凝重,她忧心忡忡的说:“前方最新的消息说,武烈王贺兰敏隆率领大军来犯,形势万分危急!”
“我们可否依托台城,抗击强敌?”大将中行牧看起来对自己的提议并非信心十足。
“台城城墙低矮,且年久失修,不利于坚守。”司徒川果断的否定了中行牧的主张。“我们来时路过的那个山谷叫什么名字?”
“叫断崖谷,”漠藏诺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修长的眉毛轻轻向上挑了一下。
“我们就是要在断崖谷会会这个传说中的武烈王!”司徒川坚毅的表情俨然一付成足在胸的样子。
漠藏诺云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她当着众人的面坚定的说:“各位将军,此役,我打算暂时将军权让于司徒将军。”
“这怎么可以,我龙川铁骑凭什么交由一个外人调遣?何况还是个败军之将!”大将中行牧第一个反对,其他几个将领也随声附和。
“中行牧!”漠藏诺云罕见的对中行将军怒目相向。
“诸位,司徒将军从军多年,屡立战功,特别是他曾经击败过天威王独孤信长。那独孤信长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曾经将骁勇善战的寒山人打得抱头鼠窜,不敢再回漠南。你们有谁自问能够打败独孤信长那样的人物?”
众人沉默不语。
“我愿听命于司徒将军,我早就仰慕司徒将军的大名。”从枫林城来援的析利荣城将军的表态令人意外。
“将军深明厉害,我手下诸人不及也!”漠藏诺云向析利荣城将军投以赞许的目光。“此事已决,任何人无须再议!就由司徒将军尽快布置军务吧!”
台城军的作战计划出笼后不久,武烈王贺兰敏隆的大军就大摇大摆的进入了断崖谷。那些高大威猛的战马披着亮闪闪的条块甲,驾驭它们的是同样被亮闪闪的重甲保护着的久经战阵的西凉勇士们。他们是不久前龙岭大战的胜利者,这一必将载入史册的胜利令他们成为整个东土最令人生畏的力量。
先前派出的为数不多的斥候漫不经心的巡视了一遍这个美丽的山谷,就像是进行了一次惬意的旅行。事实上,他们并不认为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什么力量足以威胁到他们,他们是西凉草原最精锐的骑兵,而西凉铁骑从来都是整个东土的噩梦。
贺兰敏隆骑着高头大马,神色和缓但傲气十足。一个千夫长跟在他的身后眉飞色舞地说:“尊贵的武烈王,我听说漠藏青峰那个老家伙有个漂亮女儿,叫漠藏诺云的,她可是被称作是西凉第一美人。”
“第一美人?我从未见过比独孤可尊更美的女人!”贺兰敏隆一边说着,一边回忆着初次见到独孤可尊时的情形。
贺兰敏隆话音刚落,一声尖厉的号角突然划破浩瀚的蓝天,硕大的石块随后从两侧的山上滚滚而下,伴随着可怕的轰隆声和漫天的烟尘。霎时间,整个山谷被人和马的嘶吼声吞没。很多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砸落马下,很多马被砸中之后惊恐的狂奔,踩死很多刚刚掉下马来侥幸没死的人。仍然有许多幸运儿挣扎着爬起来,很多被砸断腿的马则再也站不起来了,躺在地上凄惨的叫着。那些能够爬起来的人们发现他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一阵阵箭雨铺天盖地的袭来,好多刚刚站起来的人又一次倒下,好多尚在马上的人跌落马下。那些发了疯的马则继续践踏着那些活着的人或死了的人。山谷中顿时血流成河,殷红的血水上面飘零着残落的桃花。缓过神来的贺兰敏明下令撤退,幸存的人拼命向西夺路狂奔。
从东方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司徒川和漠藏诺云带大队人马从谷口掩杀过来。落在后面的西凉兵士打消了西逃的念头,他们决定正面迎敌。这意味着他们选择象勇士一样死去,以战斗的姿态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辱没先祖的荣光。惨烈的战斗继续着,整个山谷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杀戮场。司徒川手中的长剑上下翻飞,左右横扫,一个又一个西凉勇士在剑光中倒下。漠藏诺云一次又一次的弯弓搭箭,从飞驰的马上不断的射出致命的一击,例无虚发。
贺兰敏隆带着少数幸存下来的人向西突进,及至谷口,被一支骑兵拦住了去路,为首大将长眉若柳,面如冠玉,一柄长刀在手,威风凛凛。
“中行牧恭候多时了。”说完挺长刀杀来。贺兰敏隆乃当世之英雄,勇猛无比,一把重型鬼头刀挥舞起来呼呼作响,中行的长刀每每撞到贺兰的鬼头刀,无不发出振聋发聩的铮然脆响,一并伴着火星飞溅,中行牧觉得自己的手都要震裂了。
贺兰敏隆的士卒个个英勇无畏,誓死守护主将,龙川的将士们则拼死堵截,不想放走一个敌兵。
中行与贺兰只战了二十回合,析利荣城将军及时驾马杀到。
此时的贺兰敏隆已无心恋战,他迅速调转马头,鬼头刀左右开弓,弹开了中行的长刀,振飞了析利的长矛,又驱马撞倒了挡在前面的士兵,夺路向西遁走。
山谷重新归于寂静。目之所及,到处是横七竖八散落着的尸体,那些曾经年轻的生命此时静静的躺在汩汩的血泊中。众多的秃鹫被死亡的气息所吸引,瞪着血红的眼睛盘旋在天空。桃林已是残败不堪,草地也是一片狼藉。
司徒川打马走过战场,面色冷峻而又凝重。
娇艳的桃花和殷红的鲜血造就了这个时代最凄美的死亡。生命如此脆弱,就象桃花一样的飘零,转瞬即逝,刹那芳华。
“将军,”一位负责清点战场的百夫长打断了他的思绪。“此役共杀敌三万四千人,我方损失三千人。”
当晚的庆功宴上,四堆巨大的篝火被点燃,将士们欢笑着围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龙川的勇士们完全有理由放纵一下,断崖谷一战,龙川部以微小的代价几乎全歼了贺兰敏隆的精锐骑兵,缴获了大批甲胄,战马,军粮,给了逐日王狠狠一击。
当酒宴接近尾声时,前方的探马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大夏西方重镇云阳失守了。
司徒川拿起酒碗一饮而尽。他早料到这一天了,龙岭惨败,平州精锐之兵已消耗殆尽,剩下的老弱残兵根本无法阻挡逐日王的虎狼之师。
漠藏诺云静静的看着他,美丽的双眸映着熊熊的篝火。她明白,他要离开了。
她感到她的眼睛有点湿润,她觉得她不能这样多愁善感,因为她是威震草原的漠藏诺云。
“诸位,我幸得诺云郡主相救,来到此地,已经讨扰多日。今日虽胜,但龙川之危并未解除他们是否会卷土重来尚未可知。我本当与诸君共同御敌,力保龙川,无耐云阳陷落,平州危在旦夕,我唯有北上平凉川,收拾旧部,抵御侵凌,别无选择,请诺云郡主及诸位将军见谅。”司徒川果然万分无奈的向大家请辞。
欢宴突然沉寂,众人不语。
“只有司徒将军返回平凉川,收拾旧部,打败逐日王的大军,我龙川才能保全,否则,平凉一失,我龙川不过就是逐日王砧板上的鱼肉而已,司徒将军就放心回去吧!”诺云说完,起身持剑,走到中央的空场上。她要跳一支绝美的剑舞,让他永远记住自己。
一把七星龙川剑,刃若寒霜;
一身乌金黑纹甲,幽光闪跃。
青丝摇曳,裙甲飞扬。
美目流盼,巧笑倩然。
宝剑生风,灿若流华;
舞姿翩翩,婉若游龙。
忽而如清风拂杨柳,忽而似飞瀑下九天。
黑云一边快意的舞着,一边忘情的吟唱着:
剑舞流光弄清影,
把酒千觞壮君行。
烽火狼烟遍山河,
家山旧迹残梦中。
莫道女儿娇无力,
策马扬弓敌万兵。
兜鍪不掩倾国色,
征伐未怠思慕情。
……
歌声婉转悠扬,如空谷幽兰,让人心神悸动。
中行牧静静的看着、听着,早已不知今夕何夕。他的酒杯端在胸前停住了,他的时间似乎停止了。比起眼前的美人,这香醇的美酒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用朦胧的醉眼注视着着那个美丽的舞者。那冰玉一般的容颜,柔荑一般的纤手,轻盈曼妙的身姿,无不散发着诱人的魅力。
司徒川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身材高挑的美丽女子了。战争会让许多事情变成奢侈的妄想,远方的家国在呼唤他,眼前这个如梦幻一般的美人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出现在他的梦中——那也许就是他对所谓幸福的全部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