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廉颇的眼里,如今的赵括生性多疑,行事果断不拘小节。
迎上赵括的目光,廉颇自然深知自己的表态事关生死,根本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不要忘了,是赵括力排众议,将廉颇留在了长平,这一身行将就木的铮铮铁骨才得以施展。
孰是孰非廉颇还是分的清楚的,几十年纵横沙场,除了平添一身伤疤,人情世故更是与日俱增。
“大将军真是说笑了,你如此忧国忧民,替大王分忧解难,又怎会是养敌自重呢,这分明就是心系国难,身先士卒之壮举啊。”
赵括连忙摆手:“不不,老将军言过其实,言过其实啦,哈哈……”
这一笑,更加让廉颇确定了心里的猜想,对赵括有如此城府深感欣慰。
如果心思简单,与赵胜为敌绝对是自寻死路。
对于狂妄自大的人,廉颇向来都不放在眼里。
考验是互相的,赵括在考验着廉颇的同时,廉颇也在时刻观察着赵括到底值不值得相随。
对于廉颇的反应,赵括十分满意。
接下来,赵括才能安心地将后背留给廉颇,而专心对付赵胜。
倘若廉颇对赵王愚忠,正值危难之际给自己背后来一刀反咬一口,那他赵括有九个脑袋恐怕都不够砍的。
“兵者,死地也,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赵括犹记得老爹的教诲,回到邯郸,当步步为营,方可险中求胜。
……
“吁……全军,行止。”
第四天一早,迎着初升的太阳,赵括勒停战马,抬手喝止身后军阵。
一大早赵丹便率领朝中群臣及斧钺仪仗,于城南门前摆好阵势等待赵括率领众将凯旋而归。
(根据史料记载:自周朝起,胜利之师凯旋还朝,便有“郊劳、献馘(guo,敌人的耳朵)、告庙、饮至享宴、论赏、封国。六道礼仪,皆是字面意思,在此不做赘述。”
赵括与城西南角五里按下军阵,等待赵王率领群臣和仪仗行至一半,这才率领廉颇等将军骑战马牵馘车前去汇合。
远远地看见赵括行来,赵王停下脚步,司礼官举旗为号,城楼之上钟鼓号角齐鸣,烘托出一片雄浑豪迈之情。
赵括等人翻身下马,快步朝赵王仪仗走去。
走到跟前,赵括撩起披风对赵王单膝下跪,高呼:“恭请大王,微臣赵括,幸不辱命,率众凯旋,王上无疆,大赵万年!”
众将军齐呼:“王上无疆,大赵万年!”
随即,仪仗队与群臣一同齐呼:“王上无疆,大赵万年!”
声势震天,掀起漫天黄沙。
赵王等众人喊完,这才快步朝赵括走去,身后执礼官端着满满一盘酒樽紧随其后。
“大将军劳苦功高,众将军免礼。”
说着赵王亲手将赵括扶起,其他人也都随之站起。
赵王转身端起酒樽递到赵括手里,自己也拿了一个。
接着执礼官为身后每一个将军都献上一樽酒,这才躬身退出。
赵王将酒樽高举过顶,仰头高呼:
“孤赵王,幸得赵括相助,实乃孤之幸事,驱强掳,扩疆土,捍大赵之威,厥功至伟,慎终追远,赵氏余烈,万世永昌!”
“赵氏余烈,万世永昌!”
……
等所有人的声音落下,赵王率先将酒撒于地上,而赵括则率领众将军把酒一口喝下。
待执礼官将酒樽收走,赵王这才对赵括作揖行礼,随后与赵括同享仪仗,带着众将军拉的馘车,以及护在两侧的群臣前往太庙告祭天地祖宗。
“幸得括之大才,享有功与祖庙,孤当舍爵策勛,以应君纲……”
早已准备了一套冗长的祭文,赵王带领众人三跪九叩,与庙堂前宣读祭文,接下来便是前往宣阳殿大宴群臣。
十几名尉令则围着馘车清点各部献上的耳朵,以此登记在册,准备献与赵王查验后,论功行赏。
而这十几名尉令却都是赵胜安排的人手,从馘车经过时,赵括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便跟上了赵王的步伐。
“布于四海,露之耳目。”
这些耳朵在清点之后都会被送到庖厨那里,虽然有些已经变质,但丝毫不会影响众人分而食之的兴致,毕竟这代表着大将军的功劳,不吃个满嘴流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大赵的属臣。
足足有近十万只耳朵,就算一个人吃十个,也可以供一万个人享用,这绝对堪称赵国有史以来的大喜事。
此时正阳殿下,编钟与笙瑟发出悦耳的音乐,大殿中央,窈窕的舞姬一个个如出水芙蓉花容月貌,跟随着凯旋之音翩翩起舞。
琴瑟与杯盏齐鸣,美酒和美女相伴,大殿上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但估计白起就没这么幸运了,现在正日夜兼程地赶往咸阳,接受嬴稷以丧葬之礼迎接败军归朝,然后整个咸阳城都得沉浸在失声痛哭之中难以自拔。
这不是赵括该操心的事,赵括晃了晃脑袋,却听到赵王兴致盎然,正对自己旁敲侧击。
“括爱卿劳苦功高,此次大捷孤定不负将士们殷切之期,欲将长平封给爱卿,以示我大赵王恩,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闻言赵括端起面前的酒樽,站起身对赵王施礼道:“为大王排忧解难乃是臣之本份,只要大王略表心意,将士们各得其所,这封赏我不要也罢。”
“诶~此战括卿功劳最大,不封赏怎么行,卿若不受,本王还以为括卿要拥兵自重呢,啊?哈哈……”
说着赵王仰头大笑起来。
但他话中的意思却已经很明确了,封赏肯定要封赏,不然你不愿交出兵权,那我这赵王的位置岂不是形同虚设?
但以他的心性,赵括知道这绝非他自己的主意,一定是赵胜从中出的主意,建议赵王借着大宴群臣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兵权要回来。
感受着兵符在腰间的重量,赵括先是喝完樽里的酒,放下酒樽,这才笑着将兵符取下拿在手里。
顿时,原本欢腾的大殿静了下来,全都偷偷瞄着赵括,看他准备如何处理这件举足轻重的国之利器。
可想而知,一旦交出兵符,虽然名义上赵王将长平封给了赵括,一旦秦军再次来犯,那些屯田的士兵,他将再也无权过问,最多可以招收郡义兵,去当他们的统领。
可是如今的长平大战刚过,寸草不生,上哪里招募郡义兵去?
说白了,到时候赵括啥也不是,还得背负管理不力的骂名,赵王可以随时加罪与己,砍了脑袋都不为过。
到那时,还有什么主动权可言?
“呵呵,大王言重了,拥兵自重括定然不敢,不过如今长平大战刚过,百废待兴,并且尚有十几万边卒等待微臣调度,若是现在就交了兵权,多项政令无法推行,军中恐怕会有哗变,还请大王酌情体谅微臣的良苦用心。”
说完,赵括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重新将兵符挂了回去。
登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赵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做甚?赵王说他拥兵自重,他竟然跟赵王来真的?
赵胜终于抓住了机会,随即一拍几案站起身指着赵括怒喝道:“赵括,你敢目无君上,此乃大逆不道!”
这一声喊,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好的宴享群臣,可千万别喜事变成了丧事,给赵国来个朝中哗变。
可赵括对这件事早有打算,哪里会吃赵胜这一套,心里十分清楚,赵王不急,就是他这个赵胜一直在伺机使绊。
赵括闻言呵呵一声冷笑,随即大声道:“赵胜,你哪只眼看我目无君上了,我赵括若是大逆不道,今日何来你安享太平!”
廉颇暗暗在心中道:“这话一点都没毛病!要是大将军有不臣之心,直接引兵逼宫就是,放眼邯郸城城尉,哪个人不是我廉颇的老部下,谁能阻止得了他的脚步?”
赵胜指着赵括,手指开始颤抖,转头看向赵王道:“他反了,大王快将他拿下,更待何时?!”
而此刻的赵王看看赵括,又看向赵胜,现出一脸为难的表情。
赵括随即打断反问道:“大王何时需要你来指挥?!”
赵胜瞪着赵括,心知嘴上斗不过赵括,于是转头对大殿外喊道:“廷尉何在?快,还不将他拿下!”
完了,这一次恐怕赵括要吃亏了,赵胜准备借题发挥,将赵括一举拿下。
众人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若是赵胜提前买通了廷尉,这大殿之上,哪里还会有赵括说话的机会。
一旦被制服,夺走兵符打入死牢,那赵括的命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廉颇想到这里,脚步朝赵括身后挪动,坚定的眼神,表明了他的内心:只要谁敢上前,他这把老骨头不介意跟他拼一拼。
他可以死,但赵括决不能死!
眼看着廷尉得令,率领众带剑卫士从门外涌入,三步并两步就要朝赵括走去,廉颇也将手摸向腰间的剑柄,却忽然听闻一声断喝,镇住了所有人。
“我看谁敢!”
众人连忙放眼望去,原来是国相蔺相如站了出来。
廉颇身为戴罪之身,能被邀请来,完全是因为赵括鼎力支持。
但此刻明显不便出头,正在犹豫之际,没想到蔺相如却主动站出来替赵括撑腰。
这一幕,让廉颇向蔺相如投去感激的目光。
蔺相如回看了一眼廉颇,目光中却是满满的劝慰:你能站在赵括身后,我很欣慰,毕竟咱们也是几十年的老哥们了,如今有了赵括,以前与赵奢的恩怨也该化解了。
你就放心吧,在这朝堂之上,三人即可组成铁三角,就算赵胜势大,只要有我在,他就伤不到括儿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