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韩非,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赵括见状,饶有兴趣地走到他身边。
韩非拿着木牍,先是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捻一下笔尖,伸出舌头在上面转了一下,歪头啐出一口黑黑的唾沫,便执笔开始在木牍背面写到:“非得太昌君百钱,立字为据,择日登门奉还。”
中途笔墨不够,小吏连忙从案下拿出砚台,又蘸了蘸才提笔写完。
“此为凭证,还请太昌君笑纳。”
韩非将木牍递到赵括面前,使得赵括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点钱到了韩非这里竟然成了一笔巨款,如此郑重其事地给赵括打起欠条来。
赵括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一点碎银而已,不值一提。”
看到赵括不受转身就要走,韩非一把拽住赵括道:“那怎么行,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君若不受,便连这银两一并拿走吧。”
说着就将锦囊一并往赵括手里塞,赵括见他坚持,便只好取了木牍,这才离开。
望着赵括离开的背影,韩非呆愣在原地。
“人言太昌君爱将如子慷慨大方,起初我还不信,今日所见,看来是非肤浅了,改日定要上门讨教一番才是。”
“嘿,公子非,这粮你还买不买,不买就让给下一位,别人还都等着呢。”
小吏的呼声惊醒了韩非,这才转过身来道:“买,当然要买,给我称三斛粟米!”
到底是兜里有钱了,韩非立刻变得财大气粗起来,就连抖动破褡裢的动作都变得十分潇洒。
……
赵牧跟上赵括的步伐,皱着眉头问道:“括儿,他一个韩国公子,你又何必怜悯于他,万一他携了碎银跑了又奈他何?”
赵括摇头苦笑:“兄长多虑了,别人会跑,他韩非绝不会跑,你就放心吧。”
“你就这么肯定?”赵牧仍是十分不解。
赵括停下脚步,肯定道:“我借他钱粮正是想要考验他,若是贪小便宜之徒,给他一些路费打发又如何?”
赵牧闻言,这才释然地点头:“那倒的确如此。”
“兄长今后你要记住,贪小便宜会吃大亏的。”说完赵括对赵牧笑笑继续朝前走去。
赵牧愣在原地,口中喃喃:“贪小便宜吃大亏?这么通俗的道理,我怎么没听说过?”
身为生在这个时代的赵牧又怎么能理解,赵括正是利用欲擒故纵,准备将韩非好好培养一番,等他融合了赵国的变法思想,再回到韩国帮助韩王治理国家,将来等韩王嘎了,赵国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捡个大便宜吗?
”走啦,大公子。”
叶儿欢快地对赵牧屈身一礼,连忙跟上了赵括的步伐。
赵牧这才如梦方醒,连忙对赵括招手:“括儿,等等为兄。”
平原君府本就与王宫不远,太昌君府前往王宫又正好顺路,所以赵括选择步行,也好感受一下市井的烟火气息。
没想到半路碰上了生活拮据的韩非,施舍他一点碎银,由此也打开了韩国最终的归宿,正应了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谚语。
等走到长平君府,廉颇也正好出门,正准备蹬车前往王宫,却一抬头发现赵括带着兄长和几名家臣路过,显得十分诧异。
“太昌君,今日为何步行,何不坐车?”
赵括一笑。摆了摆手:“车马劳顿,甚是费事,还不如练练脚力。”
廉颇哑然失笑:“如此倒是老夫奢靡了,也罢,这车老夫也不坐了,随太昌君同行。”
说着便挥手打发车驾撤去,带着几名亲卫随赵括同行。
“如此虽可省去不少麻烦,但如今正值变法之时,老夫是担心那些勛贵买凶伤人,太昌君不可不防啊。”
三人一边同行,廉颇不无担心地说道。
赵括不以为意地笑道:“老将军多虑了,吾等所为皆为民心,夜寐于市也定安然,倘若失了民心,就算高屋建瓴也寝食难安啊。”
闻言廉颇看向赵括,对他的话很是惊讶,连忙停下脚步拱手道。
“太昌君所言极是,老夫受教了。”
赵括仰头大笑:“哈哈,惭愧,快走吧,时辰不早,我们要迟到了。”
“是是,那我们快走。”
听到提醒,众人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修改法律,工作量相当巨大,事无巨细,大到国家战略方针,小到平民家里的一针一线,都需要有一套完善的法律体系去维护。
所以,作为变法的相邦,赵括三人所要做的工作就是批阅从司寇府(掌刑狱)内史府(掌财政)田部史(掌田地税租,赵奢之前便是田部司尉)撰写好的具体条款,再经过三人商议进行批复上报给赵王。
为了方便,赵王在王宫专门为他三人设立了变法办公室,正是在龙台宫的右侧院落大殿,这个殿属于偏殿,平日里是赵王在寝宫召集文武百官的地方。
现在被赵括征用,取名龙渊殿,意味着与赵王休息的龙台宫正相辉映,藏龙卧虎,群英荟萃。
经过近两个月的变法推进,如今的律法已经初具雏形,最终的总纲领仍有争议,今日,正是决定律法修订是否完美收官的重大日子。
虽然三人关系很铁,但是蔺相如深知变法对未来发展的重要性,所以马虎不得。
任何事情都要仔细斟酌,觉得不妥的,绝不会有半点退让。
但赵括的思想总是十分跳脱,由于知识博杂,提出的观点总会让人大吃一惊,甚至有时都要思索良久,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意思。
但这并不妨碍他时常与蔺相如争的面红耳赤,廉颇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将,对这种事情最是头疼,却经常要被夹在中间,给他们来回拉扯。
就比如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赵括提倡要将口赋取消,直接综合进田赋当中,就遭到了蔺相如的强烈反对。
在蔺相如看来,口赋是为国家最基本的财政收入,如果取消,田赋骤然增加,这就违背了重农轻商的变法宗旨,农民不堪重负,最终会导致流氓的增加。
可是他哪里知道,赵括是吸取了两千年华夏文明的精髓,想要潜移默化地实行农业与科技并行的政策,以此将粮食产量推到一个良性循环当中,从长远的角度达到科技兴国的目的。
蔺相如并不认同这个观点,在他故有的思想观念里,粮食亩产量顶多就是四石多一点(247斤),就算秦国有郑国渠的加持,也才六石多。
这样算还是丰年最高产量,若是遇上洪涝灾害,一年下来颗粒无收都有可能。
在长平,为何赵王非要把廉颇撤下来,还不是因为国力不足,想要尽快结束战争节省开支,要不是赵括力挽狂澜以少胜多,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估计今年过年,赵王都得领着大臣们喝西北风去。
经过一番激烈争论,还是赵括一拍几案站起身,以变法相邦的身份力压蔺相如一头,强行将这条法律制定下来。
早知道如此省事,赵括何必非要争个面红耳赤,直接自己下决定就好了。
“孩儿见过伯父?嘿嘿。”
一踏入龙渊殿,赵括就看到蔺相如正低头翻阅竹简。
于是赶紧走过去,厚着脸皮想要帮他按按肩。
只要把工作能顺利进行下去,把姿态放低点也无所谓。
廉颇站在以一旁贼笑看着赵括表现,他知道,只要赵括表现地越殷勤,说明他心里肯定又是早有打算。
蔺相如也深知此子如今性情大变,变得深藏不露,对于突然献来的殷勤表示不敢接受。
“免了,此地乃王公之所,你我还是以上下级论处吧。”
说着挣开赵括的手,转身收起竹简,对赵括行礼道:“下臣恭迎太昌君驾到。”
赵括甚是乏味,转身回到自己的案前坐下。
看来想要靠关系摆平工作上的事,在蔺相如这里是行不通的,那就按规章办事吧,起码省心。
“这是我昨夜批撰的国策,蔺相与老将军你们都看看吧。”
蔺相如连忙腾开手将赵括递来的竹简摊开,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
“废除世勋世禄,作尽地力,平籴而兴民,轻傜薄税,养民生息,合六国之力共抗强秦……”
念到这里,蔺相如便断然道:“不行,如此岂是兴国之策,乃是对我国力雪上加霜啊,如此怎可,此计万万不行。”
“蔺相可言尽。”
他的反对,赵括早就习惯了,对此也表现地波澜不惊,端起一碗叶儿刚倒的茶水,津津有味地品了起来。
廉颇收起竹简怅然道:“废除世禄尽地力平籴法,养民生息这些已是定式,老夫绝无二话,但这合六国共抗秦,此事万万不可鲁莽。”
“汝可知我赵国如今所要面对的局势十分微妙,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大祸!”
放下茶碗,赵括问道:“何为大祸。”
蔺相如遥遥一指道:“如今,虽秦势已去其三,短期内不会再动兵戈,但汝可知,三晋之地,一直还有一猛虎卧于榻下?”
蔺相如一指东北方,赵括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了。
“蔺相可是说燕国?”
“正是!”
蔺相如继续道:“即使我军新胜,燕国也绝不会与我赵国同谋伐秦,即使表面同意,燕王喜之狼子野心定会伺机与我为敌。”
被蔺相如这么一说,赵括倒是想起来了。
燕国与赵国已有上百年的恩怨,两国始终互相看不上眼,历代燕王更是以打赢赵国一次为奋斗目标,孜孜不倦前仆后继。
但赵括知道,即使是长平之战结束后,燕国想要趁火打劫,出兵六十万来犯,老将廉颇仍率老弱病残,直接打到燕国都城蓟都,吓得燕王喜割地赔款这才撤去。
只因从来没赢过赵国,赵括反倒把这个打不死的小强给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