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荀况如此心悦诚服,赵括也连忙起身将荀况扶起道:“先生折煞在下了,能得到先生肯定,这是我赵括的荣幸。”
荀况注视着赵括,郑重道:“吾意已决,可随括君前往邯郸!”
赵括心中止不住地兴奋,但此刻他仍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先生勿要急于表态,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请。”
荀况坦然道:“你我一见如故,无须客气,但有用武之地,敬请言说,况定然不辞!”
赵括笑着一顿道:“我想请先生在楚王面前多美言几句,派遣大将助我伐秦!”
“这……”
荀况一下愣住了,他没想到,赵括竟然还惦记这事呢。
熊完已经明确表态,只要赵括肯出粮,他出八十万楚兵伐秦,不过只想让赵括出粮,却没打算让赵括指挥。
只能说,赵括的这个想法还是有些天真了。
但大事虽难,有志者竟成。
若是赵括早有打算,秉承人定胜天的理想,又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荀况沉吟道:“既然括君有意于此,况且尽力而为吧。”
“那便就此谢过。”
赵括当即拜下。
这还用说,谁也不想当那个只出粮,却落不到最大好处的傻瓜,更何况这是赵括,他更不会放着眼前的便宜不占,而去充当冤大头了。
荀况反过来一想,赵括承诺出粮也只是表态,等到兵临城下的时候,若是没有赵国的好处,谁又有脸面去伸手要粮?
赵括相信,荀况定会倾力相助,无论春申君黄歇,还是大将李园,都不会听从赵国安排,但有荀况在楚王跟前游说,楚王终归是要吃赵国的粮草,总要替赵国的利益多争取一些吧。
作为投石问路的敲门砖,荀况已有了自己的打算,无论如何,眼下赵王丹还是比较听话的,只要按照赵括所说的变法执行,那么将来定可干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到那时,师门学说定然可以发扬光大,让六国俯首称臣也不在话下。
拜别荀况,已是四更。
在寂寥的夜空下,赵括与韩非的谈话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韩王对这件事如何看待?”
听到这个问题,韩非讪笑了一下道:“还能如何看待,王兄只想守住眼下的荣华,皮将不存毛之焉附。若不能紧随赵国,又如何与强秦抗衡?”
赵括垂眼一笑:“那倒未必,渑池之地不正好可以作为贺礼,向秦王示好吗?”
“这……”
韩非愣了,他没想到师尊的眼光如此毒辣,什么事都别想瞒过他。
他是怎么知道韩王准备将渑池送给秦王的?
赵括则负手而立,抬头望月。
韩非也不刻意隐瞒,叹气道:“如今渑池之地韩王想要收回,奈何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强权,汝之奈何?”
赵括早就料到事情会是这样,因为渑池的地理位置,也决定了它重要的战略地位,对于这样一个事关秦国存亡的生死之地,又怎么可能放手让韩国把持?
赵括慨然道:“无碍,此事我已有打算,将来等我亲手拿下,送给爱徒。”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踏上轺车,只留下韩非呆呆地立在原地。
好霸气的师尊,好强硬的态度。
举手投足间,就将渑池这个重要的城池,随手送给爱徒,这份豪气,上哪里去找?
“记住,回去让韩王洗干净屁股,当好他的韩王,不要胡思乱想,回去吧。”
“学生拜别师尊。”韩非怔怔地拱手,好似魂不附体。
赵括露出一抹笑意,随即放下车帘,车夫催动下,轺车缓缓起步。
望着赵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韩非久久矗立。
韩国坐拥天下最大的铁矿和最好的铁坊,却随着历代韩王的昏聩无能渐渐被挤到了战国七雄的边缘。
但是嬴稷惦记的是韩国护卫京畿要隘的地理优势,却没想到,赵括却惦记的是韩国的铁器。
由于如今锻造熔炉的温度不断提升,对于廉价的铁器取代铜器的趋势越发明显,这从农户手中的锄头镰刀就不难看出,在不久的将来,铁器必将是耕种良田和打造兵器的重要物资。
有了充足的铁,农田得以充分利用,兵士手中的武器和甲胄,都会变得更加锋利坚固。
这是一个强国必不可少的有力保障,赵括怎么可能会忽略这一点。
虽然诸侯们也都认识到了这一点,但绝没有赵括认知的更加深刻。
明日,既是各路诸侯拔营回朝的日子,赵括准备借此机会,和韩王签订合约,共同开发位于洛阳以西的宜阳山矿。
但是这件事不能坐的太明显,需要让韩非传信,然后与韩王在宜阳汇合。
韩国的开国都城在平阳,基本和魏国都城安邑肩并肩,当时魏国可是七国中的霸主,一口气打到河西百里,让秦国不敢正视。
可是回头又盯上了韩国,不得已韩国要避其锋芒,只好迁都,因为宜阳境内存在的大量铁矿资源,便将国都定在了宜阳。
之后没多久的马陵之战,魏国直接被韩国请来的齐国帮手孙膑给打残,直接沦为二流国家,韩国才辗转把国都迁到远离战争核心地带的新郑。
宜阳距离渑池不足百里,而秦国的大军,就驻扎在渑池,随时把持着韩国的命脉,不容许他国染指。
正因此,要想得到宜阳铁矿,就必须和秦国争个高低。
渑池,赵括势在必得。
不过这件事之所以要秘密洽谈,正是因为若被嬴稷察觉,定然会增派重兵把守渑池,从而让赵括陷入被动的局面。
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韩国一直是战国的间谍活跃之地,而位于中原腹地的宜阳,更是可以称之为四海汇聚的焦点。
大街上南来的北往的,看似商贾如云,其实随便拽一个人问明底细,除了做铁器生意的,就是路过准备去往其他国家刺探谍报的斥候。
赵括的这个提议,让韩非表示佩服的五体投地,师尊真是绝了,专往斥候多的地方挤,让斥候无处可查。
赵括则淡淡一笑道:“你懂什么,师父这手叫做灯下黑,以后尽管学着点吧。”
作为曾经的王城里民,这里的原住民有种天生的傲气,走在大街上,赵括可以轻易分辨出,哪些是原住民,哪些是各国斥候。
今天赵括穿了一身布衣,身后跟着赵高更像是一名书童,在别人眼里,不知是哪个儒士游学到此,属于丢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一类人。
虽然是在乱世,不过宜阳的街头分外热闹。
来往客商身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有的为了显示地位尊贵,将一些珍珠或金玉别在发髻上,或是往胸前挂一面铜镜,走到哪里都会时不时地拿起来照照自己的尊容。
各国斥候在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避讳,在茶肆酒馆里,可以高谈阔论自己的离奇经历,说的高兴了,还可以吹嘘一下刚刚获得的机密情报,以此换来同行艳羡的目光。
要知道,每一个有用的情报,都代表着一笔丰厚的报酬,这些斥候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在挣得一笔钱后,可以喝上两杯,然后找个高档点的闾肆,玩一玩仰慕已久的花姑娘。
可以说,在宜阳的街头,无论商贾还是斥候,个个都身价不菲出手阔绰。
自然,身为韩王,既然来到故都,总要微服私访,体验一下民生。
这也是韩王眼下最喜欢的游玩活动。
面对国际关系一地鸡毛,唯有沉浸在热闹的市井生活,才会找到些许安慰。
毕竟,这是孤的江山……
“家主,前面就是城中最大的闾肆,正是与韩王约好的地方。”
在赵高的提醒下,赵括抬头一看,一座两层石木建筑赫然就在眼前。
那面迎风招展的花色锦旗上,用小篆写着闾肆二字,在拥挤热闹的街头,显得格外醒目。
“好,我们进去吧。”
赵括抬脚迈入闾肆,瞬间就有一股温香之气扑面而来。
赵括不禁感叹,还是要感谢谋圣管仲,如果没有他老人家发明闾肆,恐怕世上也没有如此迷人的好去处。
与后世的足浴店有所不同,这里的姑娘们不是出身贫寒,反而个个都是出身名门望族,由于战乱成为战俘,才被挑选进来成为商贾们把玩的舞姬。
毕竟来闾肆消费的都是达官显贵,没有才艺他们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战国是个重农抑商的大环境,虽然有钱人很多,但很难被贵族接纳,但偏偏闾肆中的姑娘清一色的都曾是贵族。
身份的巨大落差,也使得前来消费的客人,有种报复性的快感,只有更加用力地揉搓,才能搓掉行走在世间的泥泞。
正在柜台前拨弄匴筹的闾娘抬眼看到赵括带着书童进来,就没正眼瞧上一眼。
闾肆属于公家单位,就算闾娘也是有编制的,来这里消费的客人都是一些商贾,所以根本没必要表现地多么热情。
赵括见状,在心里大呼:后世的古装电视剧真骗人,那种一进来就左拥右抱的场景,他们没有亲眼所见就敢瞎编。
“客官请出示传帖?”
见赵括走到跟前,闾娘头也不抬地问道。
“呃,来闾肆玩耍还要传帖?”
(帖,身份证。传,通行证。这虽然是秦国的法律,但在宜阳已经被韩王照搬了过来。)
闾娘抬眼打量了一下,叹口气道:“一看你就是外国人吧?”
“正是。”
“韩王有令,闾肆留宿,必须出示传帖记录在案,没有恕不接待,请客官去往别处。”
“这……”
赵括不由地摸摸腰间,今天真没带,难不成军国大事就因为传帖而就此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