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漫天大火,公子赢柱心疼的要死。
这烧的哪里是纸,分明就是用不完的荣华富贵啊。
赢柱的心里苦,可能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四十多岁的年纪,老君父一直把持朝政,前面已经熬死了一个太子,自己这个太子还是临危受命,不得已才当上了秦国的太子。
不得不承认,嬴稷绝对算得上是大秦帝国的奠基人,如果没有他的英明领导,先帮嬴政将六国打残,也就没有嬴政的一统天下。
可越是强势的人总会有个毛病,就是生的儿子一个不如意,两个不如意,甚至扒拉一遍整个王宫内的所有公子,都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
按照筮史官的说法,这是自身气场太强大,把整个国运都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所要承受的压力也可想而知,当不如意时,就会给各个公子们下达高压命令,希望他们能秉承君父之志,尤其是太子,嬴稷只想将之培养成为一名合格的帝国接班人。
悼太子正是因为作为质子而死在了魏国,现在虽然嬴柱很幸运,嬴稷也没有让他再去当质子,不过在国内的生活一点也不比在国外强多少。
首先每天繁重的公文需要审阅,其次便是看书写文。
不要小看了这些琐事,真的繁重起来能让人喘不过气来。
尤其这些事还都和纸张脱不开关系,一旦没有了纸用,赢柱将要重新去面对成捆成捆的书简,无论是轻便还是容错率,都和纸张不是同一个段位的事情。
想到这些,嬴柱就有一种坠入深渊的错觉,就连做梦,都是被无数书简砸下来的恐怖场景。
赢柱如此,其他秦国的大臣们也好不到哪去。
如今秦国正处在法律萌芽阶段,任何一条严明的法律,都需要成百上千的文字作为参考,从而进行不断修正和备案。
《睡虎地秦墓竹简》共发掘1155枚竹简,光是能看到的字就有四万余字,可想而知,这四万多字是用多少案例精简后的法律条文,而且还是一名郡县狱吏小吏的个人工作笔记,其背后所代表的是秦吏们辛苦付出,是一名小吏每天都要面临的工作。
小吏的文字工作都是如此巨大,而那些王都里的大臣又该如何?
每日奏章、各郡县县志文书、案件爰书、战报、统计等等诸如此类,他们所面对的烦琐工作,是后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然而赢柱只是表率,更多人为这场大火感到扼腕叹息。
唯有那些已经成为定式的文书被幸免,珍藏了下来,所有空纸都被付之一炬。
悄无声息间,大臣们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谁手上的公文若是用的纸张,就会被优待,受到许多官吏的关心,并积极查办。
而遇到新的竹简出现在眼前,就会感到一阵头疼,从而恨不得直接将之甩到一边。
在一番苦思冥想之后,嬴柱倒是想出一个办法。
既然君父有令,一律不准使用空白纸张,那干脆就把每一张纸都写上三五句话,从而能够逃脱掉御史司的追查。
没想到,这个办法果然奏效,毕竟老秦人都比较喜欢按规章办事,明显留下来的纸张完全符合君令,那也就不必过多追究。
嬴柱彻底麻了,干脆连夜从床榻底下拉出吕不韦赠送的纸张,提起毛笔奋笔疾书,在上面写上:“太子殿专用公文纸”的字样。
整整一夜没合眼,就连一向宠幸的赵姬也被他抛之脑后,大功告成之时,赢柱瘫倒在满满一地的公文纸上,望着天花板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纸,足够他使用一段时间了,整个太子殿的官吏都会享受到这份福音。
当然,缺钱时,赵姬想要点绫罗绸缎时,嬴柱就会如数家珍地拿出几张,来换取一些金锭。
一段时间下来,箱子里的纸竟然见底了。
那些买了太子殿专用纸的大臣,舍不得用竟然纷纷珍藏起来,成为了向同僚们炫耀的资本。
尝到了甜头的赢柱,又怎会嗅不到商机,于是向远在赵国的吕不韦送去了一封密信,让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给他送些纸来。
正如赵括所料,鱼儿上钩了。
随即告诉吕不韦,纸张的价格由于供不应求,已经连翻了十倍有余。
即使如此,赢柱也咬牙答应下来,先付款再发货,然后在太子殿里忍受着煎熬,时刻都在等待享受货到拆箱的酸爽。
不知不觉间,一条埋在咸阳的暗线逐渐形成了规模,不知何时起,黑市里悄悄流通起邯郸纸,所售价格直线攀升,不断触碰着人们心里的价格底线。
看到大臣们对纸张竟然如此趋之若鹜,嬴稷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当作没看见一样,也渐渐开始享受起用纸批阅奏折的快乐。毕竟这些秦吏愿意花高价买纸,用的又不是国库的钱。
眼前的快乐相比深谋远虑,经过时间和习惯的催化后,竟渐渐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与此同时,赵括竟然兑现了承诺,给所有前来参战的诸侯,提供了与军粮等价的铜钱。
有了钱,在哪里不能买到粮食?
嬴稷不想卖粮给这些反骨仔,然而面对财大气粗的盟军们,他不卖有的是人愿意卖。
按时按晌发放军粮这么诱人的伐秦条件,自然人们争先恐后地前来加入盟军。
到目前为止,函谷关前,已经聚集了足足百余万盟军,他们打着各色旗帜,面对秦国的咽喉要隘虎视眈眈。
其中分别是,楚国土黄旗占据最多,果真实现了熊完对赵括的承诺,八十万楚卒顶在最前面。
魏国赤色旗稍逊,二十万全副武装的魏武卒列在右翼。
齐国蓝色旗,十万技击卒列于左翼。
韩国紫色旗,五万强弓兵位于后军。
函谷关上,黑色秦字纛旗预示着此次是为秦王御驾亲征。
嬴稷立于函谷关城楼上,望着山外的茫茫大军,蹙眉问道:“楚魏齐韩四国都到了,为何唯独不见赵国兵在何处?”
范雎手搭凉棚张望半天,这才回头道:“君上,根据斥候来报,赵括扬言只出粮不出兵。”
“确有此事?”嬴稷仍有些不太相信。
范雎肯定答道:“以目前看来,应当不假。”
嬴稷疑惑道:”这些诸侯怎么就那么傻,赵括只出粮,如果得不到好处,肯定会随时断了这些人的粮食。
远在秦国的地盘,他们这是打算全部埋骨他乡吗?”
“呵呵,这谁又能想到呢?老臣以为,他们定然是对我函谷关势在必得,才出此下策。”
“哼!”嬴稷一声冷哼:“我函谷天险,岂是靠他们人多就能取胜的,真是不自量力!”
说着又道:“如今秦之锐士训练如何了?”
范雎连忙拜道:“回禀君上,一万锐士皆由蒙骜将军率领,刚刚在狄戎大展雄风,随时撤回函谷关,对抗联军!”
“善!”
秦之锐士直接从原先的五千人,增加到了一万人,嬴稷为此可谓是下了血本,每一名锐士配备的装备比以前更加精良。
以目前看来,只要锐士大军一到,杀入敌阵,定可取得首战胜利。
“现在蒙骜将军在何处?还有几日可到?”
范雎忙道:“三日即可抵达函谷关。”
“善!”
嬴稷的目光越发变得凌厉:“三日之后,便对盟军发动奇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次面对百万盟军,嬴稷御驾亲征,身后王陵司马靳白仲等名将皆在其列,而在关城下,仍有三十万秦军枕戈待战。
范雎顿了一下,拱手道:“君上,盟军百万大军,若是轻易出关,怕是对我军不利。”
嬴稷正欲带人下去,闻言回头洒然一笑,轻轻吐出几个字:“范相多虑了。”
说着便头也不回地一甩黑色披风,走下城楼。
这句话把范雎说愣了,秦王一向沉稳,也许是他真的多虑了,唯一的解释便是秦王早就和盟军们打通了关系,很可能在盟军之中潜伏着秦军的内应。
想到这里,范雎恍然大悟,顿时又对战事重新拾起了信心。
早在樗里疾对抗六国伐秦时,就使用过一招毒蛇出洞,直接杀的盟军丢盔弃甲,死伤遍地。
然而今天,这个办法嬴稷照搬,甚至还有了新的手段,为确保此计的万无一失。
如果按照这么想的话,此战定然有了十足的把握。
念及此,范雎便不再多想,又回头看了一眼盟军轻蔑一笑,转身随着嬴稷的步伐离去。
三日后,蒙骜率领一万锐士如期而至。
蒙骜与蒙武父子二人在受了秦王军前授命的刹那,顿时双眼变得通红。
“请君上放心,此战,末将定可直取中军,杀了赵括小儿,一雪前耻!”
闻言嬴稷干咳了一声。
“咳咳,呃,蒙将军莫急,赵括不在中军。”
“什么?赵括不在中军?!”
父子二人对于秦王的回答大感意外。
一路上风餐露宿,正是不断给将士们加油打气,只为一雪前耻,好好杀一杀那黄口小儿的威风。
但是没想到,临到阵前才发现,罪魁祸首竟然不在?
二人错愕的表情,使得嬴稷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根据探马来报,赵括此次并未出面,所有盟军皆是各自为战,并未推举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