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军府离太昌君府有一段距离,赵括出行所乘坐的依然是一辆简陋的民车。
但光是后面跟的家臣所抬箱子,就装了满满三大箱。
里面是什么路人不得而知,自然是一些金银细软,价值不菲。
沿途里民远远就知道,这是太昌君出门,躲在路边隔着马车也要对太昌君行礼拱拜。
谁不知道,太昌君赵括乃是赵国的救星,长平一战打退秦军,后来又为赵国从燕国拉来了无数金银珠宝和军粮。
如今虽是初春已过,但仍是青黄不解的季节,如果没有太昌君所主张的冬种春收和发放义粥双管齐下,不知道又会饿死多少无辜的冤魂。
六国之民闻讯纷纷朝邯郸城聚集而来,为的就是能喝上一口热乎乎的义粥,然后对太昌君感恩戴德一番,表示愿意加入赵国里民,为能效忠大赵而感到自豪。
五国战乱频仍,唯独邯郸城仿佛成了一座世外桃源,远离了战争的侵袭,广纳八方来客。
这个情况如果传到嬴稷的耳朵里,却是任由别人打的欢,可他赵国却在闷声发大财,等消息一到,恐怕又该劳烦他老人家气的吐血了。
不过也不一定,因为现在嬴稷正在函谷关前忙着君王守国门呢,相信也没闲工夫去管赵国的闲事。
秦国的情况不容乐观,战争一天不结束,国库里的钱就得哗哗地往外流,根本无计可施,甚至还有人私自花重金购买纸张,这让秦国的情况更是雪上加霜,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可是嬴稷心中仍堵着一口气,这一战必须一扫长平之败的阴霾,将盟军彻底赶出函谷关。
当嬴稷正在苦苦支撑之时,渑池失守的消息差点要了嬴稷的命。
那可是秦国一直以来的小金库,一旦失守,也就预示着将来秦国必将退出河西之地,再次回到秦襄公时期的凄凉小国。
这让嬴稷更加憋着一口气,不敢去见他的历代秦王,想要撤身却又担心盟军夺取函谷关,不撤兵又怕失去对宜阳的掌控。
西边有狄戎苟延残喘,东边有楚魏韩盟军,东北边还有赵燕盟军。
悠忽之间,秦国一下子就进入了内忧外患的境况,让这位掌权了快四十年的秦王,一夜之间染上了白发。
秦王就此一病不起,面对内忧外患的形势,范雎提议,请白起出山,再次带领秦军来一次逆风翻盘。
可是让人意外的是,武安君白起闭门不出,谢绝了范雎的邀请。
“白起,他想作甚?咳咳!”
函谷关内,病榻前,嬴稷猛然推开侍女,大吼着。
由医师精心熬制的汤药洒落一地,吓得侍女花容失色,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平日里谈笑风生的范雎此刻也变得老态龙钟,垂着花白的头一言不发。
他尽力了,好话说尽,但是白起就是不为所动,连他这位几十年的恩人,都没让进屋请喝一口热水。
“君上,切莫动气,身体要紧。”
嬴稷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蒙骜连忙开口道。
“你,你去,去取孤的盔甲来!”
“君上!”
蒙骜连忙劝阻。
“你给我让开!不要阻拦本王!”
嬴稷一个踉跄,走到案上剑架前,一把抽出了太阿剑。
“既然他不愿出手,孤谁也不用,自己来!”
范雎连忙劝道:“君上,我大秦正是生死存亡,君上怎可以身犯险,万万不可啊!”
“休得胡言!”
嬴稷拿剑一指范雎,怒喝道:“我大秦还有八十万铁骑,此等小事有何惧哉!”
蒙骜上前沉声喝道:“君上,只需您一声令下,末将即刻调遣西垂边塞五十万铁骑,一举踏平六国乱臣!”
“给孤闭嘴!”
嬴稷一声大喝,吓得蒙骜浑身一颤。
瞬间蒙骜铮铮铁骨,竟显得尤为震恸。
即使到了如今这个紧要关头,纠纠老秦,却仍不能忘记祖宗之志。
前有盟军要置秦于死地,可这铮铮铁骨却还要背负起整个华夏的命运,在蒙骜看来,这是何等悲壮!
“君上!”
嬴稷慨然道:“此事不要再提,孤承先祖之志,我大秦可亡,华夏九州龙脉怎可断!若是引狄戎入我华夏,孤又如何有脸去见嬴氏列祖列宗,去见人皇帝辛先祖。”
范雎已是老泪纵横,呛声道:“君上,若无援军,我大秦千万里民定会被那赵括屠戮殆尽啊!”
”当啷!”
太阿剑无力地坠落在地,嬴稷的身子晃了晃,吐出一口鲜血轰然倒下。
“君上!”
二人疾呼:“快,请太医令!”
霎时间,寝宫内几名老医师匆匆而来,太医令把着嬴稷的脉搏眉头越蹙越深。
“太医,君上病情如何?”
守在门外的几名悍将此时都是手足无措,看见老医师出来,连忙围了上来。
太医令无奈地摇摇头:“君上气血亏虚,又加急火攻心,怕是时日无多矣……”
“什么!”
众人瞪大了双眼。
范雎夺门而入,直接跪在了嬴稷的榻前。
“君上,君上,大事未定,您可千万要挺住啊。”
说着,范雎已是老泪纵横。
陪伴了嬴稷数十年,二人与边塞欣赏落日,在芒砀山头笑论天下大势,而如今,转眼那个高大威猛的君王竟然已是垂垂老矣,时日无多。
这让范雎如何能够自控。
嬴稷悠悠转醒,侧头看见范雎,欣慰一笑。
“范叔,孤怕是不行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此刻范雎想要劝嬴稷多休息少说话,可是奈何话到嘴边,却哽咽地说不出来。
“孤这一生,无力寸功只为苟活于世,虽为大秦鞠躬尽瘁,然未能承先王之志,荡平六国统一华夏,只恨此身无半点所长,孤死不足惜。”
“不……”范雎摇头否定,嬴稷却看着帷幄气若游丝。
“然,天下纷争,孤只想匡扶社稷,并未铸成大错,幸得范叔与武安君相助,才有我大秦今日强盛。今日,只要孤身死,盟军人心不齐自不战而退。苍天待我不薄,只是这赵括……咳咳……”
“赵括乃是乱世之奸雄,窃国之贼子,凭借阴狠宵小之术屡次陷我大秦与险地,若不能手刃此贼,孤死不瞑目!”
“白起,放眼天下,能破此贼者,唯有武安君。”
范雎满目含泪,却无话可说。
他说的没错,这天下,估计除了嬴稷深知赵括之狡诈,也只有战神白起可与赵括一较高下了。
“范叔,拿孤的太阿剑来!”
“臣,遵命。”
范雎连忙起身,将剑架上的太阿取来。
嬴稷挣扎着坐起身,接过递来的太阿捧在胸前。
颤抖着手抚摸着太阿剑上纹饰,嬴稷心中万般不舍,但是此刻,也即将与宝剑道别。
他拼尽全力将剑举起来道:“将这把剑赠与白起,若是不能出战,便让他用此剑自刎谢罪吧!”
“臣遵命!”范雎连忙跪下伸出双手,嬴稷将之缓缓放入他手中。
望着范雎,郑重将剑举过头顶,嬴稷继续嘱托道:“范叔,我心中还有一事放心不下。”
“君上您说,老臣听着呢。”
“太子赢柱,其人敦厚,贪恋钱财不思进取,我怀疑他屡次与赵括勾结,来日定然会受制于赵括,我只暗嘱范叔一件事,还请范叔务必答应。”
说完这番话,嬴稷已经感觉呼吸越发不畅,加快了语速道:“若是,若是太子不能胜任秦王之位,请范叔务必,务必另觅一子继承大业,孤赐你弑君之权,还望……”
“君上,君上,老臣不能,不能啊……”
但此刻的嬴稷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嬴稷勉强地抬起手道:“不,这是为了我大秦六百年基业,切记,切记……”
”另外,将孤这句话告知下一任君王,大秦可以忘,我华夏龙脉不可断!父王,孩儿来看你来了……”
手,无力落下,嬴稷头一歪,靠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君上!君上啊,老臣不能啊,不能……”
望着眼前已经没有了生息的秦王,范雎捧着剑痛哭着趴在了地上。
公元前259年,春,四月。
秦国国丧,君王嬴稷卒于函谷关行宫,在位四十八年,战狄戎,荡六国,执行变法,励精图治,使秦国强盛一时,只因心高气傲受赵括所累,享年六十七岁,谥号,秦昭襄王。
一夜之间,函谷关城楼上挂起白幡,全军上下披麻戴孝。
盟军见秦军视死如归,纷纷避其锋芒,五国伐秦以嬴稷之死,就此落下帷幕。
范雎披麻戴孝双手捧着太阿,一路未曾停歇,只是默默坐上轺车双目无光。
他一路西行,直奔咸阳。
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任务,逼迫白起出战赵括,一雪秦国之耻,替先王嬴稷了却临时心愿。
马车行驶了三天三夜,一路上范雎滴水未沾,已是面色蜡黄,只要一个三岁孩童轻轻一指,很可能倒地身亡。
当站在武安君府上之时,范雎忽然两腿一软,跪在了府门前。
两名侍从就欲上前搀扶,只见范雎摆了摆手,扶着膝盖拄着剑,努力地缓缓站起。
只听府门忽然洞开,白起九尺之躯赫然站在了门楣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