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茫茫,细雨霏霏。
傍晚的邯郸城似乎多了几分秋凉。
太昌君府,叶儿点亮油灯,又重新将白色的灯纱罩了上去。
赵括端着一个陶碗,拿起木勺重新舀上一碗羊肉汤,披着一件长袍,坐在那里小口地喝着。
“叶儿,最近母亲的身体可还安康?”
叶儿回过头,灯火映在脸上,显得格外白皙。
“回公子,老妇人安泰,只是最近……”
说着撅起小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赵括瞥了她一眼,轻笑道:“一直在念叨着家中清冷,想要抱孙子了吧?”
“正是……”
叶儿的声音低不可闻。
“最近公务繁忙,你要多开导开导母亲。”
叶儿叹气道:“公子莫要这样说,是叶儿肚子不争气,怪不得公子。”
赵括轻笑:“傻丫头。”
说完便继续喝起羊肉汤。
叶儿站在旁边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老妇人还说,如今公子也是封疆大吏,应当尽早立妃才是。”
赵括扬了扬筷子道:“这事不急,等过些日子,你替我挑一个就行。”
叶儿连忙摇头:“那可不行。”
“奴婢只是一个侍妾,怎可定夺少主婚事。”
赵括继续喝汤,不置与否。
少倾,一碗羊肉汤喝完,赵括放下碗筷,仰头枕着胳膊看着帷幄想心事。
叶儿收拾了碗筷铜鼎,这才退下悄悄为赵括关上了房门。
窗外的雨声滴滴啦啦,仿佛万人低诉,又像是万蚕食桑,沙沙地响个不停。
这场雨已经下了半个月,对于赵国来说十分及时,致使北燕之地的匈奴胡人只能暂停罢兵,也使得四国盟军全部集结在黄河南岸不敢寸进。
只要下雨,地面就会泥泞湿滑,而辎重车马很容易困入泥地难以前行,只要下雨就必须停战,这是所有诸侯们之间都需要遵循的潜规则。
而赵括倒觉得,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想一想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战事。
四国三十万大军压境,而现在函谷关却仍在秦人的手里。
老秦人愿不愿意忍辱负重,与赵国共进退且先不说,光是如今的盟军统帅,就已经让赵国上下为之惶惶了。
公孙衍作为四国纵长固然对赵国恨之入骨,此次伐赵是铁了心的要把赵国打回原形,而他所依仗的田齐这位盟军大将,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实力。
如今赵国国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两线作战的话,势必会受到朝中大臣的诸多阻挠。
就比如蔺相如,原本和赵括关系走的那么近,但现在因为赵括力挺赵王夺鼎,而显得渐渐生分起来。
让所有人满意,这基本上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唯一能做的就是铁血执政,高度集权,让赵国的大军完全服从与己,这才是赵括唯一的出路。
廉颇作为老将,赵括当然要仰仗,但最紧迫的是把军中将领全部换成心腹之人才行。
想到这里,赵括直接坐起身,穿好长袍,系上玉带,打开门喊了一声:“叶儿!”
叶儿在厢房中探出头,问:“公子有何吩咐?”
“备车,去老将军府。”
……
“这可真是好雨,连老天都在助我大赵,此乃天意!”
赵丹探出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色,脸上洋溢着激动的心情。
回过头来赵丹看向荀况,问道:“荀卿,可愿与寡人卜上一卦,算一算今年秋猎,运势如何?”
荀况浇着茶案上的茶宠,呵呵一笑道:“帝君何必自扰,您贵为天下帝君,九鼎都是您的,天下万物莫非王臣,岂有在乎一鹿之理?”
赵丹感觉越来越喜欢上这位邯郸学宫祭酒了,闻言欣慰地点点头:“说的也是。”
话音落下,一想又不对,遂蹙眉道:“只是这雨一直下个不停,自寡人登临帝位以来,还是第一次组织秋猎,这天下诸侯正恨寡人呢,你说他们到时不来可怎么办?”
“呵呵……”
荀况为赵丹送去一碗刚沏好的新茶,淡笑道:“若是他们不来,岂不正应了太昌君所言,唯您赵帝一人得鹿,岂不美哉?”
赵丹一拍大腿:“说的对啊,寡人怎么没想到。”
说完便畅快地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好似甘烈美酒,呲哈连天很是享受。
放下茶碗,赵丹摇头晃脑,便向荀况告辞而去,乘上一辆崭新的六马车驾辚辚地朝着王宫行去。
轺车既是身份的象征,各路诸侯的轺车,内尺高度从三尺六到六尺不等。
这辆车驾的高度则是六尺六寸,全车由纯铜打造,由赵括亲自参与设计,为赵丹量身定制的,里面装潢十分奢华,甚至还有全牛皮软包,坐上去舒服极了。
当车驾行至正阳殿前直道时,赵丹特意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忽然后面冒出一辆高约六尺的民车,只听得车夫一声大喝,竟然超过了六马车驾,随即就看到民车在廉颇府门前停下,接着赵括由叶儿搀扶从上面下来,抬脚朝府门走去。
在邯郸城中,能超帝君车驾的人,除了赵括还能有谁?
赵丹连忙放下窗帘,蹙眉低头沉思。
“括爱卿?这么晚了,他去找廉颇干嘛?”
念及此,赵丹连忙吩咐内使:“在上将军府门前停下。”
“吁~”
两名御驾停下马车,随即就有侍卫给赵丹充当人梯,踩着侍卫的脊背,赵丹走下车驾。
内史令连忙入府通报,转眼廉颇蔺相如和赵括便迎出门外。
“帝君驾到有失远迎,万望帝君恕罪。”
原来三人都在,赵丹挥了挥手:“暧,寡人也是闲来无事随便逛逛,不会见怪的,诸位爱卿快快免礼。”
见到三人,赵丹满脸笑意,在廉颇的邀请下,被簇拥着进入府中。
待众人坐稳,赵丹笑道:“诸位可谓是大赵的栋梁之臣,今日三位爱卿齐聚一堂,为何不禀报寡人,也好有所准备以示对三位的恩宠啊?”
蔺相如苦笑拜道:“帝君误会我等了,今日也是偶然碰巧在一起闲聊罢了,何须劳驾帝君亲临。”
赵括则看了看二人,直言不讳道:“二位叔伯,既然帝君大驾光临,不如就实话实说吧。”
“呃……”
蔺相如和廉颇都愣了一下,赵括对赵丹一向是报喜不报忧,但今天竟然一反常态,要让赵丹直面问题,着实有些意外。
“嗯?”
赵丹则原本担心铁三角结党营私,见二人反应异常,顿时疑窦丛生,心想着该不会真被他给猜中了吧?
见瞒不过,蔺相如只好苦笑道:“括儿,这可是你说的,那就莫怪伯父了。”
随即蔺相如对赵丹拱手道:“启禀帝君,臣有事请奏。”
赵丹连忙正色道:“蔺相有话请讲,寡人会为你做主的!”
蔺相如回头看看赵括,确认一下眼神,便朗声道:“启禀帝君,由于祸起战端,再加上秋种仍需粮种,国库之中已告竭,急需向其他诸侯购买粮食。”
“嗯?怎么会没粮呢?我们不是刚收了秦国许多粮食吗,这么快就用光了?”
其实蔺相如还是搂着说,如果真算起来,加上赵括的几项重大发明,导致百工正处于更新迭代之时,生产力也随之急速下滑。
多重因素汇聚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支流,赵国的钱粮正在屋外的秋雨,哗哗地往外洒。
赵括则答道:“帝君,由于我赵国打了胜仗,许多流民皆涌入赵国境内,而赵国正是用人之际,宫中与各处义舍花销甚巨,早已入不敷出了。”
在这一刻,赵丹真想扇自己两巴掌,若不是好奇跑来一探究竟,怎么会正好被三人抓住伸手要钱?
“呃,既然如此,何不断了义粮,以填充国库?”
廉颇无奈摇头道:“帝君,难道您忘了,还有西北蛮夷在我大赵边境四处劫掠吗?若是不尽快征召士卒,恐怕力不能支啊。”
“这……”
赵丹顿时无语了。
打仗就得要人,有人就得吃饭,只要是战争,就没有不花钱的。
忽然赵丹灵机对赵括问道:“括爱卿可有良策?”
他还在想着接连对秦燕的两场战争,不但没有让赵国损失什么,反而还赚了不少。
吃惯了好处的赵丹,不由地又对赵括燃起希望。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赵括却低下头郁闷道:“为今之计,只有号召文武百官,为国库捐粮捐钱。”
“让他们掏钱?”赵丹错愕地愣住了。
让文武百官为朝廷捐钱,这种事赵丹不止经历过一次。
当初长平告急时,赵丹就在朝中募捐了百万石粮食,才让廉颇在前线坚持了那么久。
虽然战后成功得到应有的补偿,可是由于损失甚巨,把战争赔偿用光都没还完呢,结果赵括又一次赢了秦国,封赏抚恤了有功之士后,文武百官这才有了一点积蓄。
还没暖热呢就又要募捐,赵丹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没脸去开这个口。
赵括坚定地点头道:“目前只能如此,经过赢得两场胜仗,朝中众臣都已是富得流油,国难当头,不找他们募捐,还能找谁去?”
蔺相如和廉颇互相看了一眼,憋着气不发一言。
只见赵丹痛苦地揉了揉脸颊,叹气道:“实在不行,寡人这帝君就暂且不当也罢,继续做一方诸侯,让盟军散去,北方之危自然迎刃而解。”
赵括当即否决:“那怎么行?军国大事怎能如此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