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次碰到麻烦了。
他们奉命从小路将粮草运送到前线的队伍,出城门往牛头去,翻过山,沿牛头河一路走,奔济州城。
说是济州城其实只是一个军事据点,年初的时候攻下了广宁卫,随后建起了这所小镇,在牛头山脚下的一个高坡上,他们来这里运送过一些物资,还挖过壕沟。“这是一块好地方”挖地的时候赵四说,“适合种庄稼”,边说他脸上边冒出他标志性的傻笑。
他们昼伏夜行,趁着月色赶到了山腰上,前面的路很陡峭,得在这里休整一晚,到清晨再出发,这一路上很疲惫,这是难得的一段时间。他们把脚上的绑腿松下,边聊天边大口的啃着手中的干粮,用小麦做的大饼,连着麸皮一起。
按现代的说法,这一定很有营养,他想。有营养代表着难吃,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东西很干,很多人身上带的水喝完了,去附近的小池里舀水喝。他们几个自然也想去喝,他制止了,他明白喝生水的坏处。他让张宁去烧水,等烧开了再喝,他把自己的水囊拧开,把留下来的水分给他们。
那边喝水的人说,这水还有甜味。
听了这话好像使他们更渴了,但王溯不让,他们便不能喝。他们小口的喝着水,不去管这些。
他去找百夫长,说明其中的利害。
“没事,喝些生水罢了,营里喝生水的人可多了去了,这水我喝过,确是甜的,肯定是山里的活水,活水便不打紧的”
百夫长也觉得他说的并无道理,可无奈自己也喝了,他不想被驳了面子,他做了十余年,今年才刚升上来的,他自觉这已是自己人生的巅峰了,他需要这个面子。
到了晚上,他们搭好了营帐,正准备歇息的时候,队里很多人都害了严重的泻肚。他明白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营里面不少人都有喝生水的习惯,十之一二的人腹泻还能说的过去,可如今这么多人,肯定是有人在水里动了手脚,他找到百夫长,让他增派人员去巡逻放哨,那百夫长喝了这水,也有些腹痛,他想了想,让王溯自去组织。
打发走了王溯,他装作巡视的样子:“轮流上,轮流上。把粮草给我看好了”。他找到一块僻静的去处,方便去了,他的心里不免有些慌乱。
王溯叫上他们四个,又从其他伍借了几个没事的。他把那几个人分成两个一组去险要的路口放哨,两人一组遇有情况一人报告另一人就地留守,想了一想他又交代道,待会我会让人去换班,如果看到你们在睡觉,自己回来领鞭子,我不管你们谁睡了谁没睡,一人犯错两人受罚,他们去了,看他们脸上的神色,知道应该没甚么问题。
他则带着他们伍的人留在这里看守,看着其他人拉的死去活来的样子,伍里的人都对他很佩服。
“还好伍长没让我喝,不然今晚上可有的玩了”
“要喝了这水,估计今晚皮演子都得滋血”
......
他们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人是个对比的动物,富人比穷人幸福,穷人比乞丐幸福,乞丐比瘸子幸福,瘸子比瞎子幸福,而瞎子,他们比死人幸福,盲人只是失去了眼睛,而逝去的人则是失去了一切。他们现在比那些泻肚的幸福。
“那咱们水囊里烧开的水怎么办?倒了咱们可就没水喝了”
他们想到了这个问题,如果这个水有问题的话,那么去哪儿找水呢?牛头河在山脚下,得翻过山顶下山才到,去山上找水也不容易,寻到了便没事,寻不到却难免误了军期。这水烧倒是烧开了,可砒霜煮开了那不还是砒霜么?
“走,去池子看看,如果有人下毒应该会有痕迹”
他们绕着池子搜寻,发现一旁的灌木丛有被折断的痕迹,应该是有人穿过灌木丛把这些灌木折断了,走的时候把枝叶捡起来又盖在上面。走那边却怕被发现,所以故意绕到池子这边投毒。
看来这水果然有问题。
“你们说他们为什么要特意绕到这里来投毒?”
赵四他们想了一会,觉得只可能是为了掩盖行踪,没人会绕到灌木丛这边来取水,因此到这里来投毒虽然麻烦但却不易被发现。
“可这样太过麻烦太耗时间了,这里的痕迹这么大,明显不是一个人,他们有这个时间,就是慢慢爬到这里下药也足够了,而且这里还近,不用担心药力不够”
的确是这样,他们到这里的时候已是晚上了,黑灯瞎火的,即使有痕迹,也绝不可能被发现。
王溯提着马灯,仔细的看了又看。这些痕迹很深,他用力踏了一踏,自己这样的一脚也没有那么深,远一点的土并不软,那边也有痕迹,王伍最重,他让他走到那边,他的脚印也没那么深,他让王伍把赵四背起来再走一次,也还是浅。王伍是个粗壮的汉子,赵四倒是不太瘦小,但扭捏的样子倒像个小媳妇,他们两个在一起,活像新郎官背媳妇上门。
他们几个实在都忍不住笑起来。
“别人来投军都是建功立业,这才算是个男人,老伍你平时总说自己是个好汉,要我看,哼,吹牛罢了”
王伍有些不解,问道:“我怎么就不是个男人了?你们那只眼睛看到的”看他们还在笑,他有些怒了“我是没带把还是比你们谁少颗蛋?你们谁有三颗蛋的露出来给我看看,我叫他一声爷爷!”
“还说是好汉,跑这娶媳妇来了,那个好汉来投军是娶媳妇来的?”他们一个个直笑的要合不拢嘴了。
听到这话王伍的怒火直上天灵盖,他把赵四放下,赵四听着这话直红了脸,面对他们的嘲弄,他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去打他们,站在这里不动脸红什么!”
听了王伍的这话,两人笑的更开心了,把肚子都给笑抽筋了。
“新媳妇要入洞房害羞咯”
王伍再也忍不住了,他血气翻涌,好似浑身涨大了一圈。他把拳头握的咯吱作响,踏过去提拳就要去揍丁武、张宁二人,他二人早有预料,两人往后一闪,王伍扑了个空两人没捉到,急忙之下脚下一滑自己倒踏到水池子里去了。
王溯听他们聊天也觉得好笑,又想到王伍背着赵四时滑稽的场景,丁武这比喻倒也贴切,确实像新郎官背着小媳妇。
他知道王伍的脾气,上前拉住王伍。
“玩笑开的差不多就行了,你们两个要是实在闲的无聊就跟我说,我找点事给你们做,让你们忙活忙活”
他们自然不敢,连忙应下,讨了个饶。
“要不是伍长有规矩,不把你们打的三个月下不来床,我这个王字从今以后就倒过来写!”
王伍走到岸边,找块石头坐下脱去湿了的鞋袜,王溯让他们两人去提个马灯过来,让王伍把鞋袜烘烘。他两连忙提灯去了。
王伍把鞋袜都拖了,把袜子挂在树枝上。他闻闻,实是臭不可闻,他又把袜子收起来塞进鞋子里。
王溯看着他的袜子若有所思。
王伍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的说:“可能是这个袜子穿久了,伍长你是知道我的,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丁武、张宁他们两个提着灯也过来了,听了这话他们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一个个把头低着盯着地上看。
不是袜子的味道,这个味道有点似曾相识,倒像是他们那伙人泻肚的味道。只是说像也不像,说不像倒也又有几分相似,还有点其他的味道。他让王伍把袜子拿出来让他们几个都闻闻。
他们几人没办法,只好一个一个都忍着恶心去闻了。
“确实像,我闻着也有些像”
“不会吧,谁跑这来方便?”
听了这话,王伍把鞋子翻过来仔细看了看,他怕自己可能不小心踩到了。
鞋子上并没有。
“里面还有一股子草料味”王溯想了想说道:“又有点像马粪味,只是没这么臭”
他们又闻了闻,确实有点。
难不成一脚踩到两泡屎?还是人拉在马粪上了?
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我知道了,难怪我觉得这味道以前好像闻到过觉得熟悉,这是马粪的味道。”
马粪的味道他们自然知道,他们虽不是马夫也不是屎壳郎,可他们自然都知道马粪的味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张宁又接着说:“是拉了稀的马粪,以前我在驿站给人看马,有匹马拉了稀,牵着它进马棚我可算上糟了大罪了,就是这味道,没错”
听了这话,他们都觉得很有可能,拉了稀的人粪味加上马粪的草料味,可不就是拉了稀的马粪吗?
他们提灯去看王伍落水的地方,果然看着隐约的像是料草,依稀可见包裹着污物的草杆。
“应该就是马粪没错了,鞑子肯定是提前发现我们了,他们的人应该不多,只能想出了这个法子往水里下毒,身上又不曾带了泻药。为了不被发现,他们只能把马赶到这边来,岸边的痕迹那么深,两个人加起来都踩不出,如果是马的话自然就解释的通了”王溯提起马灯,往水里仔细的又照了照“这水里的痕迹这么深,鞑子肯定是把马赶下水,让马着凉,叫那马拉稀”
而且马粪味道大,只能下在没人取水的灌木丛这边。
他们有些后怕又有些想笑。谁要是知道别人吃了屎谁都会想笑的,尤其还是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