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贱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看到柳媚娘从庄里走出,并且对着官兵喊话,对面的刘清顿时恼羞成怒。
随着官兵们脸上浮现出茫然的神色,刘清眼底的怒意,逐渐转变成恶毒的杀意。
“放箭!她这是在蛊惑人心,快放箭!”刘清当即对府兵弓箭手下令。
鲁长胜不在,刘清自然而然的成为现场最大的官,他们不得不听从刘清的命令。
咻咻咻!
一轮密集的齐射过去,没有任何掩护的她,当即被射成了刺猬。
她的呐喊声戛然而止,身形如同风中残烛一般,摇晃了一下,便倒了下去。
然而,射死一个手无寸铁的女流之辈,在战场上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她的死,并没有给士气带来提升。
在官差队伍后方,有人甚至默默的扔掉了手中兵器。
此人正是典史冯鹰。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给妹妹报仇而来。
他的目标,由始至终都只有陈鹏一人而已。
可眼下,他们连一个弱女子都下得了手。
倘若这女子也有家人,而自己助纣为虐,不也一样成为他人眼中的仇敌了吗?
这显然有违他的初衷。
多年来,冯鹰一直兢兢业业的为官办差,一直心系百姓。
而知县刘清在他眼里,一身清廉,深受百姓爱戴,乃不多见的青天父母官。
本以为,追随着刘知县,就能平步青云。
可事实是,自从踏上刘知县的船,他越加发现,自己所办的差事,越发的离经叛道。
直到今天,亲眼目睹了众多府兵的战死,冯鹰才开始意识到,事有蹊跷。
假设刘知县当真是为了给自己报仇而来,那么只需捉拿陈鹏一人即可。
为何还要储心积累的讨伐庄子?
即便出现了这么多府兵的伤亡,也不惜兵刃相见?
真正击碎冯鹰信念的,是柳媚娘的那四个字——杀良冒功。
至此,冯鹰一直信仰的玉湖县衙门,在他心里已然崩塌。
随着柳媚娘的惨死,冯鹰终于想明白,这场闹剧,自己从一开始就是被利用的棋子。
他双目失神,一边愣愣的推开眼前的官兵往前走,一边摘下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官帽。
“冯典史在做什么?”
官兵们面面相觑,均都看不懂径自走出去的冯鹰,到底在做什么。
就连刘清都愣住了,接连唤了几声,冯鹰都没有应答。
冯鹰此刻已经无所畏惧,独自一人缓步向前走去。
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柳媚娘的惨死,护庄队这边,每个人都亲眼目睹。
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对方都不放过,更遑论是他们这些护庄?
因此,柳媚娘的死,也击碎了全体护庄对官差的最后一丝幻想。
众人均都心知肚明,要想活下来,唯有一法——反抗!
“庄主,要射弩吗?”马六将手指放在扳机上,就等着陈鹏一声令下,便能将孤身一人走过来的冯鹰射杀。
远远的,看着冯鹰独自走来,陈鹏也认出此人,便对众人说道,“稳住,先看看他想做什么,没有我的命令,不可伤了此人。”
却见冯鹰一边走,一边把自身官府脱了下来,随意的扔在路边。
此时的他,已然没有当日驾临布庄时的意气风发。
在双方紧张的对峙氛围中,冯鹰相安无事的走到了,距离沙包墙不到十丈远的地方站定。
他先是瞥了一眼,惨死在箭雨之下的柳媚娘的尸体。
然后才茫然的打量着沙包墙后面的人,陡然发现,这些人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匪气,而且眼神极其坚定。
这些人,都是上次未曾见面的护庄。
办差多年,冯鹰终日与穷凶极恶的匪徒打交道,一个人的眼神是否纯粹,他已经能看出个八八不离十了。
至此,冯鹰已经确信,这就是场官府杀良冒功的闹剧。
荒谬!
“冯大人,有何赐教?”陈鹏露出半个头,沉声问道。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是典史冯鹰,而是白衣冯鹰。”冯鹰自嘲一笑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之后再对质清楚,现在,我是为了庄里的无辜性命而来。”
冯鹰深吸一口气,“那些府兵,正在暗度陈仓。”
只一句话,便点醒了陈鹏。
陈鹏当即对马六下令,“立刻抽调主力部分,前往后山围墙镇守。”
“得令。”马六领命而去。
“你果然心思机敏。”冯鹰叹道。
其实不用冯鹰提醒,陈鹏也已经看出猫腻。
自从刚刚短暂的停火过后,原先那些长枪兵已经不知踪影。
换上来顶在最前面的,居然是玉湖县的官差衙役。
进犯庄子只有两条路,经冯鹰这么一说,陈鹏自然知道,那些府兵是要声东击西了。
然而陈鹏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你为何要帮我们?”
冯鹰没有回答,出卖军情,已是杀头大罪。
他转过身,面朝着还在踌躇不前的官兵们,朗声喊道。
“权位虽卑,尚存良知,不与虎狼,共舞权势。”
“百姓血泪,滴我心田,敲骨吸髓,非我所能。”
冯鹰这番发自肺腑的感言,给庄子站队的意味,已不言而喻。
刘清却大惊失色,“反了反了!射弓!快快射弓!”
弓箭手闻言,均都面面相觑。
如果说,刚刚让他们射杀柳媚娘,还算合情合理。
毕竟早在剿灭毒蛇帮的时候,他们就曾经屠杀过山寨里的女奴。
可眼下,刘清让他们射杀的,是一同上了战场的自己人。
而且还是刘清自己的手下。
对待自己人都下狠手,这让弓箭手不得不多了个心眼。
于是,响应刘清命令的,仅有三两个弓箭手。
冯鹰还在振臂高喊着他的辞句。
“清廉自守,虽小亦尊,宁失官位,不失人心。”
“悲壮一身,清名自持,为民请命,天地见证!”
咻咻咻!
数支箭矢划破寂静,冯鹰顿时中箭倒地。
“救人!”陈鹏立即下令。
虽然冯鹰是官差,但他想起前些日子,那些江心村农妇对他说过的,曾经被冯鹰救助的事迹。
眼下,看来这冯鹰,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官。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我去。”牛大力应了一声,再次出动铜皮车,冲出去将身中两箭的冯鹰救了回来。
陈鹏看了一眼他的伤势,肩上和腿上都中了一箭,并未伤及性命,“送去伤病房治疗。”
“是。”牛大力推着车子就往庄里走。
就在这时,远处的官差,也再次对庄子发起了进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