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振不料自己被拒绝的这么干脆。
这可是京城,一块瓦片都能砸到几个官的地方,风气讲究主打一个不得罪人,而且他穿的也不错,气质特殊,这小少爷看不出来?
“你应该不认得我是谁?”
于振忍了,没掉头走。
他以为这么提醒,这小少爷至少会懂一点,不想温阮竟然认真点了头:“初入京城,我的确不怎么认识人。”
这么坦然的么!
感觉生气都会显的自己小气,于振又忍了,语重心长暗示:“京城不似别处,天宽地广,风雨也多,多个朋友多条路……”
“抱歉,失陪。”
话还没说完,温阮突然站起来,朝楼下走了。
于振:……
这小子竟然敢!他的礼数呢!他的家教呢!没见这话都没说完么!
温阮也不想那么没礼貌,但往窗外远眺时,他看到了李月蛾……他迅速下楼,和方锐的人说了一声稍后回来,就转出门,跟了上去。
他不是不想直接叫住人,但李月蛾现在看上去不大好,穿着和五天前一样的衣服,状态比五天前更差,面色愁苦,嘴唇干裂,神情惊惶,走路也很明显在躲避人,他随意出声,只怕会把人吓住。
她在躲人……却还是来了人流众多的月老庙,是想做什么?
哦,躲也是躲不了的,温阮很快看到了追着李月蛾过来的人——
蒜头鼻和圆肚子,过于丑的外貌特征,太容易锁定,正是潘鹏。
温阮恍然大悟,所以那日国公府举宴,潘鹏找的是李月蛾?只是同时也烦恼着刑部大牢谌永安的事,说了几嘴,别人掺杂着听,难免误会。
李月蛾端午前就‘失踪’了,本身又‘不爱’出门,跟外界没什么联系,现在潘鹏找她,那这件事……与潘鹏有关?
那日宴会场,周氏没答应偷偷溜进去的李月蛾给予帮助,甚至劝说她未尝不是好前程,那这好前程,不就是潘家?可周氏正在为她的女儿温茹议亲,潘家就在相看名单上,有成的机会,周氏怎么想的?疯了么?
周氏未生育有儿子,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已出嫁,只温茹在身边,温阮看的出来,周氏对女儿不是没有爱的,为什么……他想不通。
“求求了……让我见见冯姑……就见一面,不会耽误很多时间,求求了……”
李月蛾拉着一个偏门边守着的婆子,苦声哀求,显是认得这婆子,知道她能找到冯姑子,但这婆子明显不愿意传话,还嫌她烦,催她快点走。
李月蛾拉她的手,想要塞过去什么东西,这婆子也没接,更嫌弃了,说再不走要喊人了。
“你若不肯……我就死在这里!”李月蛾指着不远处的柱子,纯色咬的发白,“你们这月老庙也别想好了!”
那婆子看她一眼:“寻死啊,行,你死一个看看,我们冯姑子会不会被溅到半点血。”
李月蛾嘴唇翕翕,不知是说不出话,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你要真想死,今日就不会来这,”那婆子头抬的更高,“你尽管闹,出了事算我的!”
李月蛾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她想再说点什么,可眼角余光看到了潘鹏,他朝这个方向来了!
她知道男人的手段,随随便便喊一句抓逃妾,现场这么多人就不会有一个人听她的,她逃不掉,说什么都没用,没有人能救她,没有人……
要不就死在这里吧。
她这条命,本就一直挣扎在漩涡里,每多的一天都是偷来的,现在老天爷不允许,又逃什么呢?往哪儿逃呢?
天大地大,没有容她停驻的地方,却处处都可以成为她的坟。
李月蛾眼睛直勾勾看着远处柱子,漆了红,描了金,还有不知谁心思巧,画上去的桃花。
桃花很美,粉嫩可爱,宜室宜家,充满对未来的期盼祝愿,可惜这种金贵的东西,她不会有。
她手攥紧,脚尖绷起——
突然袖子被人轻轻拉了下:“这边来。”
一个少年郎的声音,她不认识,尽管她已如此邋遢,对方还是很有礼节,人太多,不得已拉她袖子,只是想告诉她方向,眼睛里没有任何不尊重,特殊的怜悯,或算计的恶意,非常干净,像春雪化了的湖面。
她下意识跟着了两步,又担心被潘鹏看到,想要回头……
温阮:“莫回头,直直往前走,抬起头,从容些,不必很快。”
李月蛾跟着做,发现自己融入了人群。这里人多,大多有伴,潘鹏最先注意的,就是独身,惊慌失措的女人,现在只要自己不是那么倒霉,被一眼看到身上的衣服,就不会被立刻发现。
果然,潘鹏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没看到她。
“谢谢……”
转过一处廊角,李月蛾跟不知名少年道谢,肚子却突然咕咕叫起来,一张脸立刻烧红。
温阮却已经在旁边小摊上买芝麻饼,递过来一只:“一大早出来,我也正好饿了。”
李月蛾不想接,这不礼貌,但少年太考虑她的情绪,不让她难堪,她不接,似乎更不礼貌了,犹豫片刻,她伸出手……又收回,脸更红。
温阮注意到她的手没那么干净,许是这几日过得很不好,他不动声色调整了油纸,再次往前递:“吃吧。”
“谢谢……”
李月蛾眼圈红了,接过芝麻饼,很快吃完,细心的掏出帕子擦手,又打开随身小荷包,拿出一片叶子搓了搓。
“这种草植汁水特殊,会去除不好的味道,”发现小公子盯着草叶看,她小声解释。
温阮觉得这草叶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哪里见到过:“的确很别致,未曾见过,在哪里采的?”
“来峰山,顺着朝南的沟往北,见河右拐,有一小片峡谷……”
李月蛾像是很想认真对待,这个唯一认真对待她的人,说的很详细,虽然……别人可能只是客气接话,只是不想她更窘迫尴尬。
温阮感觉这姑娘太没脾气了些,交浅言深许会吓到,斟酌字眼:“你……”
“他们又来了,”李月蛾看到了往这边走的潘鹏,和温阮拉开些距离,“我……会连累你,他们家很不好惹的,他父亲在五城兵马司,很有些得力人手,我逃不掉……多谢你好心,我先走了!”
“等等,”温阮叫住了她,“你现在没有能住的地方,是么?”
李月蛾微微垂眸,没哼声。
温阮拿下腰间荷包,递给了她:“里面有些碎银,不多,但足够安置。”
李月蛾不肯接。
“那我留下些,剩的予你?”温阮重新分配好了碎银,将荷包收起来,分出的给对方,“我名温阮,是温国公府新回来的少爷……”
李月蛾一怔。
温阮:“不知你遭遇了什么,你放心,此间之事,我不会同别人说,你若需要帮助,就到国公府庄子找我,说来也挺巧,那个庄子,就在来峰山下。”
“我——”
“我没别的意思,我新进京,初来乍到,实在缺人手,”温阮微笑道,“国公府把庄子给了我,我打理起来也费劲,我见你对草植很有心得,许也懂种庄稼?”
温阮把碎银塞到李月蛾手里,自己收回了荷包:“你可好好考虑这个提议,眼下也不必急,我让我的长随引开那些人,你且缓缓离开,不必有负担。”
李月蛾捏紧碎银,眼圈红透,用力点了点头。
不远处,温瑜尚未‘偶遇’到敬宇青,自然跟着温阮走,如果这两个人是在今天认识的,定然会相遇,不成想没看到温阮勾搭敬宇青,却看到他在安慰一个姑娘?
他不敢跟太近,离得远,看不清姑娘的脸,只觉得身材窈窕,应该是个美人。
温阮喜欢女子?
不能吧?如果真是这样,上辈子怎会和敬宇青那般恩爱?
温瑜有心想过去看看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突然发现,上天还是眷顾他的,敬宇青真的出现了!正朝这边走来!
上辈子的权臣年轻了很多,修眉长目,俊颜高鼻,有月出皎皎之华,有林海松涛之稳,哪怕袍子洗的发白,也不减其风雅气度,这是真正读书人才会有的东西。
敬宇青今日出门是为了帮寡母拿药,荷包里钱不大够,他手指捏紧,眉头微蹙,思考怎么能快速赚点银钱。
微风拂面,略痒,他微偏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温瑜心都快跳出来了,不行!不能让他看到温阮!
他立刻从梁柱侧绕出来,往二人直线距离的中间一站——
他在考虑要不要立刻去认识敬宇青,这个人自尊心很强,要帮他的话,不能太直,太强硬,得会说话讨巧,而且……自己在嫡母跟前讨日子并不容易,也没那么多钱。
若是能认识梁家人就好了。
一直低调,马上要在京城起大势的梁家,现在当家的是主母夫人,现在靠过去还来得及,等人真发达了,就不会再容别人轻易认识结交。
他知道一个对梁家很重要的机密,梁夫人一定想知道。
于振也在后头跟着温阮,他就是想看看,什么事什么人能让这小少爷不理他,一路跑出来……原来是个女人。
一个邋遢的女人。
简直可笑,女人天底下不多的是?少了这一个还有一大堆,温阮竟然宁愿找一个低贱女人,都不理会他?
这可真是……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你非要这么不懂事,可就别怪我粗鲁了。
于振朝书吏使了个眼色。
……
对面茶坊三楼,高坐窗边的六皇子邾晏,看到了这一切。
他倒不是追着温阮过来的,只那日在国公府举宴时说了要玩捕猎游戏,猎物潘鹏动了,他这个猎手不得跟着?他还带了猎犬呢。
猎犬,身材纤细灵巧的黑毛狗狗此刻正站在门边,对他‘汪’了一声。
邾晏:“你想下去?”
狗子:“汪!”
“不可以。”
邾晏面无表情,把狗子拽回来:“你又不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