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萧闻言低低笑了声,笑音滑入耳膜,江望津睫羽颤了下。
紧接着他被圈得更紧,江南萧待觉出心中情绪完全平和下来后方才抱着人起身往茗杏居行去。
这几日他们不在,院子依旧每天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江望津一直到进入卧房才被放下地,他扬唇,嗓音隐含愉悦,“谢谢哥。”
江南萧似有所感,心情亦舒朗几分,轻语:“舟车劳顿,去休息吧。”
“那哥呢?”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江望津眸光定住,他有点不太想让长兄离开。
不可否认,长兄的话让他敞开些许了心扉,犹如卸下一层无形的枷锁,尽管这只是一时的。两世的种种只有他一个人清楚,没准什么时候自己的思绪又会陷入死胡同,但江望津也想在仅限的时间里同长兄多待一会。
起码,在这段时间里。
江南萧探指向他。
江望津闭了闭眼,没躲。
后者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他颊侧停留,一绺头发被捋到脑后,江望津呼吸轻了轻。
“你身子弱,听话。”江南萧说罢收回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字字句句却诉说着关心,“我就在隔壁。”
其实上一世这个时候的江望津身体还没有那么弱,许是正应了太医的话,他想得太多了。
江望津静静看着长兄的背影离开,自己则走到榻上躺下。
他的脑海中是两世记忆的交错,最后停留在长兄那张冷峻面容上,狭长的凤目将他凝视。
最终,江望津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庆幸。
还能活着,真好。
还能见到长兄,真好。
翌日,江望津起身时江南萧已入朝上值去了,今日宫中设宴,回来应当也是很晚的。
燕来见他醒了便端了水进门,江望津穿戴整齐走过去洗漱。
他才刚净完手,燕来就忍不住说话了,“小世子,今日是上巳节。”
江望津侧目朝他撇去。
燕来眸子亮晶晶的,眼底满是期待。
江望津看出他的想法心下好笑,面上淡淡应:“嗯,我知道。”
燕来有些欲言又止。
上次他撺掇世子去香远山回来就发病了,还好有大公子在。这回世子身子才刚好一点,他还是不折腾他们家世子了,燕来眼神黯淡下去,收了话头。
“燕来。”江望津忽地唤他。
燕来仰起脑袋望过去,看起来蔫哒哒的。
江望津弯了下唇角,“今日去城中看看吧。”
每到上巳节城中百姓都会举行祓禊之礼,也是一大盛景,他往年偶尔会带燕来出去。今次他同样不打算入宫参礼,便准备照旧如此,左右他们侯府还有长兄在,陛下亦体恤江家,不会予以追究。
燕来一听峰回路转差点跳起来,“好!”
上一世这次的上巳节江望津是入宫了的,且他已许久没有如此放松地出来,西郊之行亦未能好好看看,江望津打算在城中多逛一逛。
今天城内格外热闹,整条长街上人头攒动,有三两成群,还有双双结伴,亦不少单独行在街头者。加之街道两旁被各个商贩占据,摊前摆满各式各样新奇的小玩意,吆喝声不断,吸引着人潮前去探看。
江望津坐在马车中听着外面的喧闹,颇受感染,倏尔道:“去禄宝阁。”
燕来:“世子要去禄宝阁做什么?”
江望津手指挑起一角帘子,目光落在那些小摊间,略微扫过一眼,不紧不慢道:“去给长兄买手信。”
燕来‘哇’了一声。
因是特意出来闲逛,车夫便寻了这条人多的街道,车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也能够平稳地前进。大部分的百姓在第一眼看到这辆平平无奇的小马车时不以为意,可一旦注意到马车上‘江家’的标识便会自发避让开来。
江望津乘坐的马车花了一刻钟就到了禄宝阁。
燕来搀扶着自家世子下去,两名侍从跟随后方。
江望津走进去,禄宝阁一楼几面墙皆打造成了壁龛的形式。其中一面墙是精致瓷器,另一边是剔透珠宝,还有不少新奇摆件,应有尽有。
二人刚进去就有掌柜迎上来,“公子想要点什么?”
江望津:“文房四宝。”
他方才是想到上次长兄放在自己房中的那些东西故而想起买这些。买些许麻纸回去,再加些皮纸,笔、墨,选个新砚台,还有镇纸。
江望津四下望去,只见一青铜卧狮镇纸跃然入目,狮呈摆尾吼状,其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如一头真正的雄狮般雄伟威仪。
“我要这个。”
掌柜一见那卧狮镇纸便笑了,“公子真有眼光,这是近日小店刚收到的敦赟大师的新作。”
敦赟大师,江望津有所耳闻。
此人是整个西靖有名的匠人,其所出之作无一不是精品,引得人争相购买。今圣如今所居的清和殿便请过对方,先皇曾亲命其主持监工。
“哦?”江望津上前细细查看。
“大师她许久不曾出作品,这也是我们禄宝阁好不容易收藏到的。”掌柜还在吹嘘。
江望津分辨出这确实出自敦赟大师之手,长兄搬来的那些东西中,收藏了许多对方的作品,略作思索后他道:“包起来吧。”
话落,江望津又在店中将其他文房四宝挑选齐全,“送到城东侯府。”
掌柜闻言一顿,随即表情明显更为恭敬,在江望津出店时微微躬起腰背将人送出去。
待人一走才有伙计捧着个小木匣过来准备装东西,观见掌柜神色恭敬不由好奇小声问:“掌柜,那人是谁啊?”
“去去去,”掌柜挥了挥手,末了他把小木匣换掉,“去,重新把第一个柜子里的宝匣拿过来。”
伙计惊讶,“用那个?”第一个柜子里的那些都是用来给贵客用的,方才那位公子究竟是何来历?
掌柜:“小贺可知侯府?”
伙计点头。
掌柜言简意赅:“城东侯府。”
伙计沉吟,城东……侯府,城东只有一个侯府。
掌柜见他明白过来,接着一脸高深道:“方才那位,我看应当就是江世子。”
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非寻常百姓可比。
伙计震惊于对方的身份,而后禁不住扼腕,“刚刚应该多看几眼的。”
他方才尽顾着做事了。
那位由于身体原因深居简出,极少在人前露面,因此掌柜也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对方的身份,只以为是哪家的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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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望津则在对掌柜交代完离开禄宝阁后前往离了不远的紫水河,城内百姓们今日会在紫水河边祓禊。
越靠近紫水河,街道上的人便愈发多,江望津在外围便下了马车决定和燕来走过去,两人刚行出去一段路他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卫恒?”江望津讶然回望。
卫恒小跑过来,他穿着一身繁复华丽的绛紫衣袍,银纹暗绣,腰间缀了枚血色玉佩,在阳光下反射出莹润的光泽,“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说话间,卫恒看了眼周围,“你……那位大哥,大公子没来吗?”
“长兄去上值了。”他道。
江望津记得卫恒也在他父亲所在的礼部挂了个闲职,“你今日……”
“今日各部没什么事,大都只当值半日即可。再者,我想出来就出来了。”卫恒颇为自得,说完记起江望津的身份,自己在对方面前可没什么好显摆的,于是又嘿嘿两声缓解尴尬。
江望津敛眸。
只用半日,那长兄是不是也……
他正在心中思量,却见卫恒往一旁的巷子口踱了几步。
此处临近紫水河,旁边开了不少茶肆、酒楼也算繁华之所,到处都是人。卫恒行至巷口,这里人少,站定后道:“你与大公子关系还挺好,我上次见他都那样、嗯……”
江望津从不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私事,但他和长兄的关系即使是卫恒也是有所了解的,听到前半句他正打算点头,却听后面那话,“嗯?”
卫恒神情古怪,“大公子抱着你走的。”跟抱小孩一样的姿势,那日他和施无眠齐齐看着人走远,半天都没回过神。
“咳,我就随口一说。”卫恒不欲过多探究,只是从那次看出兄弟二人关系当是相当不错的。便说他自己家,他家中的那几位兄长平日里不揍他就不错了,何时抱过他。
卫恒很快转了话题,“对了,本来前日还想着邀你去百花会,但你府上的管事说你还在西郊。你是不知……施公子这次在百花会的诗斗中一举夺魁,不愧是第一才子啊。”
江望津在旁听着,有关百花会诗斗一事,上一世曾参加过的他自然知晓发生过什么,但听卫恒如此滔滔不绝,江望津竟忽觉有些熟悉。
一转头,他便瞧见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的燕来,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总算有了解释。
眼看对方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原想回府确定一下长兄是否归家的江望津歇了心思,提议:“不若去前面的酒楼坐下聊?”
之前那次确实是他失约,卫恒虽不介意,但江望津不能不做出表示,刚入酒楼就带着人进了雅间并点了一桌子珍馐美馔。
卫恒也不忸怩,有人请,他便一边吃得畅快,一边同江望津谈话。
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聚在一起都是卫恒在说,江望津听。
卫恒知道后者性格,表面上看起来冷漠疏离,为人却是不差的,是个极好的倾听者。因而他还挺喜欢与对方聊天,相处起来舒服。
“稍后宫中设宴,你这次要去吗?”卫恒往嘴里塞了几颗花生,边嚼边问。
江望津摆首,“不去。”
“不去啊。”卫恒遗憾地说了一句,继续埋头享受美味。他吃得很快,但吃相却不差,保持着一个世家公子该有的仪态,令原本并不饿的江望津也不禁用了些。
两人用罢离开酒楼,在街边停留。
与此同时,二楼窗边一道身影闪过。
“刚刚见你是要去紫水河吧?要不我们一道过去看看?”卫恒提议。
江望津:“我就不去了,方才想起要去买些东西。”
卫恒挑挑眉毛,英朗的面容露出个笑,不知从哪摸出把折扇摇晃起来,悠然道:“你不去,那我只能自去了。”
江望津同他告别,燕来这才凑过来,“世子,东西不是买了?”
“先回府。”江望津唇角弯了下。
燕来不明所以,“回府?”他们不是出来玩的吗。
江望津点了点头,并未同他解释,径自朝停在巷口的马车走去。
他要回府去找长兄。
江望津脚步轻快。
燕来挠了挠脸,慢半拍地跟上。下一秒,他脸上就露出惊恐的神情,没命地跑向江望津,“世子小心!”
江望津听到侧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蹄声,继而是燕来的惊呼。
他扭头,只见一辆无人驱使的牛车,从街道那头横冲直撞像自己而来,那牛似乎失控了。
江望津下意识往后退去,然他的速度怎能比得过疯牛,转眼便是咫尺距离。
一人一牛即将相撞。
江望津闭上眼,腰上忽而传来一股大力,跟着他就被抱离地面转了一圈,让他熟悉又安心的气息萦绕鼻尖,江望津还未睁眼便先轻唤了声,“长兄!”
话落,他睁开眸子。
入眼便是一条伸长的结实臂膀,方才那头直冲向自己的疯牛正被江南萧擒住牛角,但它失了理性,还在一个劲地往前顶着,鼻间喷出浓重的腥臭。
江望津面色微白。
耳旁传来低声,“莫怕。”
江南萧没有看他,手背青筋凸起,暗自运劲。
后方,杜建慢他一步奔来,“公子!”
说着他从腰间抽出一条长绳套住被江南萧暂时禁锢住的疯牛,巷边马车旁的几个江府侍从见状迅速跑过来帮忙。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
来往百姓的视线都往这边投来,但江望津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江南萧手上,“长兄、手……”
便见江南萧掌心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汩汩鲜血从中流出,应当是方才情急之下被牛角划开的。
江望津眼角一下就红了,上前把江南萧受伤的掌心捧起,血还在不断渗出,将两人的手都染红。
“不妨事,”江南萧说了句,却没抽回手,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可有受伤?”
江望津摇头。
江南萧松开还放在他腰上的手,江望津只觉腰上的禁锢骤然消失,温热旋即落在眼尾。江南萧指腹捻了捻他微微泛着绯色的眼尾,再次道:“我无事。”
江望津抿了抿唇,受伤的分明是长兄,他不应在这个时候还反过来要长兄安慰,遂道:“去车上,我给你包扎。”
江南萧颔首,离开前他往身后瞥了眼,视线正对着酒楼二楼的方向。
江望津正往前走着,心头突然无端涌起一股强烈的怒意。仿若燃烧的火焰,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似有无数阴暗交织。
这情绪来得毫无根据,且莫名其妙。
就像……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