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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3)

    1

    金州机务段,建段时间最短,基础条件较差,段领导在检修车间,腾出来一间办公室,给三位仙女做宿舍。男人们就没了这福气,被安排在金州东站的军供站里,偌大的房间,自西头用单砖垒了道两米高的墙,里面隔出来不大一点空间,跟同时分去的其他学生,支起来二十多张床,差不多就如低档次旅社的通铺。从军供站到机务段,朝东还有三公里的路程。没单独上岗,每月五块钱的生产奖,当然不会给他们发。师傅们照顾这帮小徒弟,不忙的时候,就不用去单位上班,免得跑冤枉路。军供站里的生活,就成了大家的主基调,从早到晚,最忙碌的,就是门口的象棋盘。每天最少有十多个小时,双方都拼杀的你死我活。

    到了晚上,军供站高大宽敞的玻璃窗子,挡住了无孔不入的黑暗,守护着微弱的电灯泡发出来的昏暗。同学亥开响了他的“噪音机器”,嘴里不歇的嘣着什么阿哥,阿妹,美酒,咖啡……叫他“时髦郎”,丝毫没冤枉他。每月的工资,他除过吃饭,其余的钱,基本都花在了添置衣服上,裤脚一尺多的大喇叭裤,就有好几条。言语上,更是自成一家,发明了不堪入鼻等十几个“不堪”,还有几十个“照某不误”,极度夸张的形容词。兴奋时,论起西方舞的流派来,绘声绘色,说着说着,就会情不自禁地蹁跹起来。

    “咝啦”一声,申学锋把一大碗斜刀切好的白菜片,倒进烧热了的油锅里,溅出了急急的响声。他是最爱做饭的一个,隔段时间,就会召集几个同学,有酒有菜的热闹一顿。

    “老哥,你好!”

    “四季来财!”

    “六六大顺!”

    “好酒的你喝!”

    ……

    划拳声淹没了炒菜声,申学锋还在翻炒最后一盘菜,这边几个酒虫已经喝上了。他热情好客,交往大方,加上潇洒的腰姿,风流的面孔,赢得过几位姑娘的歆羡。但他好像仍举棋未定,大家开玩笑,说他挑花了眼,别荒了青春。

    “将!”同学丙使劲地按下棋子,喊着。

    “反将!教你一个海底捞明月。”同学未的棋艺,跟他的言语一样有力。

    “提棋不悔。看你的车,没啦,啦呀啦——”

    他俩的下棋,被称为冠亚,不是指棋艺的水平,缘于摔棋子的响声,跟得意时的叫声。

    如潮涌,每天坚持着早起晚睡的习惯,不管工作和生活是否如愿,他的怀里,死死地抱着厚厚的英汉词典。总是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不断地累积着自己的英语知识。蚊帐里昏黄的灯光太暗,他就坐在灯泡的正下方。为了对付蚊虫的叮咬,他还发明了一套办法:找来个大铁桶,盛满了水,把双腿朝里一伸,水面就完全覆盖了膝盖以下的部位。既凉爽,还彻底断了吸血蚊虫们的侵吞。

    张建华,迈着有点疲劳的双腿,走进宿舍的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他简单地抹了把贴了层尘土的脸,爬到床上,用脚蹬开被子,在小本子上做着记录。他的社会关系丰富,经常忙于拜亲访友,喜欢探索处世的技艺。

    邛福来,提了一大桶柴油,是从刚出库的机车上打的。弯腰把油桶推到床下,直起来身子,大声地说:“谁的炉子没油了,这有应急的,自己动手倒。”他们每个人的床底下,都有个做饭的煤油炉子。这不全是他们勤快,根本的原因,是做饭的燃料不用愁,都烧的是机务段的柴油。

    林易卯爬在床头的箱子上,给古城的同学写信,交流涉世之初的心得。离开学校,手上的钢笔有点生疏了,要写成一封信,还得搜肠刮肚。父亲的来信,总是比较简短,最后一句的词,永远都是:工作进步!而眼前的现实生活,说是当头一棒,这话一点不过。“亲爱的,兄弟。是设计倩妹的俏相,还是构思伟大的情书,嗯?”和校长双脚跷进门,早就想好了似的,打趣地问。他总是这样的说话,恢谐的推测里,夹杂着出人意料的词汇。

    曲高社,在林易卯的对面,他是个十分仔细又较真的人。勤俭节约的美德,在他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中午下个面条,都有规定的程序,先点燃煤油炉子,烧上水,再开始从床下的木箱里,分三四次抽出来一撮又一撮的挂面,搁在秤盘里称称。每回照着四两的定量,秤杆头稍微抬起来点,都要取出来一二根挂面,重新放回箱子里。若是少了点,又得再添几根,直到悬在空中的秤杆,完全与地面平行,才罢休。每顿饭剩下的面汤,从来没倒掉过,都要很认真地放进木箱里,扣上锁鼻。下午或者晚上打篮球后,这是最好的饮料。有一回,从球场下来,打开箱子,看见只剩了空碗,他还半开玩笑地追问了半天。

    2

    军供站的生活,安静了大约半年后,出现了极度热闹的景象。金州供电段招的两百多名新工,因为相同的原因,跟他们住在了同一屋檐下,而且女多男少,当然同样有两米高的单砖墙相隔。气温渐暖,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近在咫尺,不断地映入他们的眼帘,搅得他们的心里,泛起了层层涟漪。不管是以针尖线头为借口,还是以请教学习为理由,总之是,不长的时间,相互就有了往来,而且大有蔓延的趋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二十多个光葫芦,总不能看着自己打一辈子光棍吧,这么好的时机,能成功一个是一个。

    一天晚上,这边棋盘上的厮杀声,刚消停不久,两边的人,都进入了梦乡。突然间,一声巨响,隔壁的单砖墙轰然倒塌。睡梦中的青年人,以为是大地震来袭,一骨碌爬起来,拼命地向外跑,灵醒的还边跑边喊:“地震啦,地震啦,快跑,快跑!”房里的人,无论男女,穿着内裤,光着脚丫,狂奔到门外的水泥操场上。清醒过来,这才睁大双眼一看,周围原模原样,一切好好的,原来是一场虚惊。镇静后,拉亮了电灯,才知道是那边住的人太多,蚊帐绳承载的重量太大,生生把砖墙给拽倒的。这么一闹腾,瞌睡虫都给赶跑了,大家议论开来,有人开玩笑,说:“两边的联姻,不敢再这么发展了,你看这砖墙都被冲垮了,夜半三更的,太吓人。”

    定职考试后,14个人的档案,从分局人事部门,送到劳人部门。档案划归的根本意义,表示他们的身份,全部成了工人。这一消息,犹如盛夏里的一场大冰雹,叫大家震惊。傻瓜都知道,干部与工人,在待遇等各方面,那区别大的很。想当初,这所曾经挂过铁道学院招牌的部属中专,是首批录生的一类专科学校,考分要求拔尖,体检格外的严格。好不容易考上了,毕业了,三年苦读,换来的,只是相当于一张招工表。这就是优先优秀的结果吗?他们理解不了,想通不了。不比不知道,一比更苦恼,考分差一大截,上的是二类、三类中专,甚至是技校的伙伴,不是直接进了政府机关,就是当了企业的干部。尤其是那些小弟弟小妹妹们,他们上中专前,都是班里的学霸,学校培养的尖子生。不上中专,继续上高中的话,毫无悬念,都会跨进名牌大学,成为栋梁与人才。他们的班里,原来学习中不溜的,去年多数都考上了大学。这于个人未来的前程,那差别是太大了啊。可现在,在这穷乡僻壤,变成最普通的一名工人,叫人情何以堪!但前车后辙,前面的学兄学姐们,还不是天天穿着油包工作服,车上车下,钻来爬去,干着体力活。走到这一步,不怨天不怨地,只怪自己入错了行。

    岗位分配的结果,很快出来了,三个女同学跟几个男同学,去了检修车间。其他的,不管个人是否情愿,都得服从需要,到运转车间报到,从打水拖地板的学员做起,干上火车司机这行当。客观地说,跑车跟修车比,对于需要经济资助的家庭来说,工资收入要好的多,工作环境也不错。内燃机车虽没电力机车干净,起码要比蒸汽机车进步太多了。只是包乘制的管理模式,感觉尤其地单调,有家室的人,常常因为想照顾点家而泡汤。单身的年轻人,有的时候,在外面一跑几个月,连宿舍都回不了。上了机车的他们,就如机械挂钟下的摇摆,在车上与公寓间荡来荡去。

    金州的夏天,除了烈日,就是暴雨,要么晒的人脱层皮,要么给人淋成落汤鸡。接连几场暴雨后,突然的落石砸断线路,一列运行的列车躲避不及,机车和一辆货车颠覆,打滚翻在桥下河里。救援人员赶到时,司机已经牺牲,副司机摔成重伤。打捞水里的机车和车辆,段里组织了青工突击队,半数多同学被点名参加。十多天的现场救援,个个晒的像非洲黑人,却一点没见消瘦。他们回来说,干的活确实很累,但伙食也美,四两的大个馒头尽管拿,梅菜扣肉大口的吃,只会胖,那会瘦下来。交流中,大家意识到,走进铁路,成了铁路工人,意味着自己选择的人生,是一条需要攀登的山路。端上这个铁饭碗,不是享受的开始,而是长途跋涉的出征。

    逐渐地融入,愤愤的心里,慢慢地平静下来。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再苦再痛,都得坚持走下去,还要走出境界来。他们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人生的路,还很长很长。观念变了,心情好了,工作的积极性就上来了。挤过独木桥的人,从心里的素质,到业务上的能力,个顶个的棒,师傅们争着抢着,都喜欢留在他的机班里。

    平常,大家都喜欢拉客车。一个是乘务时间短,退勤干净利索。还有个原因,能按点吃饭,不会饿肚子。到饭点了,副司机提俩饭盒,去餐车打回来乘务饭,师徒俩人吃的饱饱的,开车更有劲。三毛八分钱一份的乘务饭,免了粮票不说,饭菜量大还可口。餐车上的厨师,也老练的很,看见有人提着铝制的野营绿饭盒,就知道是前面开车的司机,米饭和最好的炒菜就满满的上,朝溢出来的打。他们最怕的,就是司机嫌饭菜不可口,撂一把非常,来个急刹车。那餐桌上的碗筷,稀里哗啦地就是一地,摔的缺角少边不说,还可能弄伤他们的手脚。明明知道,这是司机玩的恶作剧,也没一点脾气。聪明的办法,就是给司机们弄最好的菜,让吃的高兴,把车开的平稳。拉货车就不一样了,尽管可能有超轴超劳的奖励,遇到连续避让客车的交路,就比较惨了,得饿着肚子熬,两顿并着一顿吃。有家室的师傅,多数带点饭菜,填个肚子。单身们就没这福气,沿线小站上,别说买饭吃,偶尔遇到个小卖部,买的饼干,也是早都让虫子吃了一遍,到处都是窟窿眼的那种。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多数人习以为常,长期下来,不少司机就患上了胃病。

    讲究的司机,会扬长避短,想办法找饭吃。一次,邛福来跟着师傅,跑了一趟截货,再一站地就该退乘下班了。眼盯着的出站信号,绿灯就是不出来。这是,车站助理值班员告诉说:“没点,走不了啦,俩小时以后。”话落,转身回了运转室。师傅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表,说:“这下完了,午饭又黄了。”话毕,“啪啪啪”几声,师傅麻利地断开了按钮开关,对他说:“我给咱找饭去”,就跳下机车去了站区。不大功夫,工务段工区的职工,提着个大铁桶,在下面敲着机车门,说:“邛师,你师傅让你给我放桶油,一起过去吃饭。”邛福来愣了一下,回过神,知道咋回事了。接过他的桶,走进机车柴油机间,拧开龙头,放满了一桶油,锁了车门,跟着去了他家。师傅正在那喝茶,看见他去了,说:“咱吃了面条,回车上睡觉。”互通有无,这是个不错的办法,起码不用饥肠辘辘的挨饿。多数司机,还是不情愿干这号事,也不全是思想觉悟高,只是嫌麻烦,又不想给人家下话,凭年轻的身板,硬扛呢。

    3

    当上副司机后,要按时出乘,他们都搬回段里新盖的三层待班楼,在机务段的偏西头。大门的西侧,是运转车间的两层小楼,段机关楼在大门的东侧。锅炉房,紧挨着机关楼,它的后面,是机车入库线,它的前面,是水泥地面的篮球场。完全被简易房占着,里面住的四十多个人,早他们一年分到段上,是正班端来的司机学校毕业生。巧的是,这里面,就有他们的老乡,还有初中的同学。打开水的时候,遇上了就进去坐坐,去的回数多了,在脑子里,就生出个问号来。他们的生活太过奢侈,多数人的箱子里,总是有水果。什么梨呀,苹果呀,香蕉呀,橘子呀,还有很大个的柚子。去了一定就得吃点,不然他们的盛情让你走不了。大多也是农家子弟,挣的钱,都吃光花净,不留分文么?慢慢地,从聊天中知道了奥秘,原来这些水果,不是来自商店或者市场,而是来自他们牵引过的货物列车上。难怪有些师傅,竹篮底总是放个空布袋。

    最早知道这个秘密的,是邛福来。有一回,他值乘的是夜班货车交路,半年多的磨合,他跟司机的关系,已经称兄道弟了。机车出库后,在扳道房签了点单,师傅对他说,一会挂上车,多给后面走走,看看高边车的装载情况。挂好车,按师傅说的,他从机后第一位一直走到十位,认真查看了货物装载现况。没等他开口,师傅直接告诉他,说:“机后三位高边车装的是香蕉。咱这趟车,在榆树沟车站,可能有半个多小时的停点,你从后司机室爬过去,弄点回来。这关过了,晚上的车,都是你开。”听完这话,邛福来有点紧张了。真的叫自己去干这事,他还是有点胆怯。师傅瞅着他,等下文呢,支吾了半天,他极难为情地说:“师傅,真干的话,心怯,还是不敢。万一给逮住了,多不光彩”。“有啥不光彩的,大家心知肚明,就这回事。咱们一天到晚,不分昼夜的跑,尝点车上的水果,理所当然。说破天,就是嘴馋了点。你还需要历练,这次,就算了,师傅给你做个示范,下不为例。”“谢谢师傅的体谅,徒弟一定学而不厌。”“你们这帮同学,个个都是嘴甜,现场要的是实际行动,想摸闸把,就得听师傅的话。”

    真是老司机了,料事如神,果然,他们牵引的货物列车,在榆树沟车站停了下来。地理环境的限制,这是个一头沉的车站,机车停的位置,就在车站运转室的斜对面。运转室里淡淡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机后的四位。机后三位正好在明暗相间处,从明处看过去,是在黑处,从暗处看过去,余光里的货物轮廓可辨。车停稳后,接车的车站助理值班员,灭了手里的红色信号灯,大声说:“大伡,可以关灯,睡会觉喽。”

    师傅从竹提篮底,抽出来白色的面袋子,对他说:“关了车灯,在后司机室等我。”手里捏着面袋子,就先朝后司机室走过去。邛福来赶紧跟了过去,师傅的手脚真麻利,已经上了机后一位的车顶。朝后走着的身影,变得暗淡不清,逐渐模糊,融进了黑夜。邛福来的心里七上八下的,这要被车站发现了咋办,师傅要有个磕磕绊绊的咋办。他努力睁大眼睛,使劲盯着那个方向。不大功夫,师傅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缓缓地放了下来。师傅的右手,拽着圆鼓鼓的面袋子,有点吃力地朝他走过来。

    “还傻愣着,快出来接我啊。”师傅站在机后一位车顶的前沿,对着他小声喊道。

    “嗯,好!好!”他回过神,赶紧拉开车门,踩着机车裙边,绕到了师傅的对面。左手牢牢抓住机车扶手,右手接过师傅满满的面袋子,大约有三十多斤重。他紧紧地攥住面袋子的一个角,扭过身体,谨小慎微地朝机车门口移过去。三两步的距离,他走的很小心,很害怕,终于把面袋子放到了后司机室里,师傅随后也回到了机车上。惊险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回到前司机室,邛福来好奇地打开面袋子,一看全是绿皮的香蕉,有点疑虑地说:“师傅,这些都没熟呀。”师傅好笑地说:“香蕉能运熟的吗?始发到终到,至少好几天,熟了的香蕉,运到目的地,只能扔垃圾堆了。”他更疑虑了,不解的问:“那这些咋能熟呢?”“很简单,给里面放俩苹果,几天后就能吃。”“是这样啊。”“你们啊,我看都是让线路图给背瓜了。”

    返乘回段后,师傅给他塞满了一竹篮香蕉,差不多有一半。按师傅说的法子,几天后捂熟了,他就跟宿舍的同学分享。在师傅的诱导下,他也染上了顺手牵羊的毛病,还传染给了其他几位同学。有了这种贪小便宜的实践,师傅以为他进步了,也兑现自己的承诺。只要是夜班的交路,列车运行两三个区间后,就站起来,说:“过来,自己干,你已经是夜班司机了。”开始几趟,师傅挣圆眼睛,一直盯着他,比他自己开车还累,总是适时地提示:“该看信号了。”“该后部瞭望了。”“该进级了。“该退手柄了。”“撂的少了。”“快,追加二两。”看他在司机的座椅上,逐渐地稳当了,就告诉他,开好车必须要做到的三原则:一是遇事镇定,二是依规操作,三是线路状况烂熟于心。

    师带徒环境的宽松,直接勾起了邛福来开车的瘾。坐在司机的位置上,面对一长排按钮开关,凭着一双手,就把身后五六十辆的货车,上千名的旅客,轻而易举地带着跑起七八十公里的速度。就是用“伟大”这词,来形容都不过分。难怪师傅们喜欢听别人叫他们“大伡”。真的是“离地三尺活神仙,穿山越岭彩云间,一声长笛骏马驰,千里铁路一日还。”

    逗人的事情是,曲高社入冬后走了一趟货车,机后装的是河北鸭梨。在师傅反复的怂恿下,也是急于摸闸把的心里,他就做了回偷偷摸摸的事情。年轻人没吃水果的习惯,加上天冷,一竹篮上好的鸭梨,放在宿舍,眼看着开始发蔫,霉烂。担惊受怕弄到的水果,坏了太可惜。他就跟同学午,俩人完成任务似地使劲吃,结果吃坏了肚子,止不住的拉稀,如拧开龙头的水一样,刚蹲下“唰”的一声,就结束了。继续坚持跑车,身体是撑不住了,请了两天病假,去保健站吃药打针。这插曲,不胫而走,就在小范围里传开了。爱开玩笑的王师傅,在公寓食堂,把曲高社拽到一边,神秘地说:“领导知道了这事,你俩考司机的事可能要黄。”俩人胆小,商量了一宿,还是主动找组织吧。硬着头皮,找到段团委书记,坦白了事情的原委。书记安慰了他俩人,说坦白了是好事,以后注意就是,考试不会影响的。其实,在乘务员队伍里,大家根本没把它当成啥见不得人的事,领导多是乘务员出身,咋能不知道啊。

    弓彧川,跟的师傅也很开明,黑车已经开了好几趟了。为了加深理解,他搜集到了XY线的不少资料,都装在自己脑子里。整条线蜿蜒于大巴山与秦岭间,一跨嘉陵江,三跨汉江,七跨将军河,九跨东河,三十三次跨过后河。全线桥梁716座,隧道405座,近千公里的线路上,桥隧延长占百分之五十。其中,全线5334米的最长隧道,六处千分之十以上的最大坡道,都在金州机务段管辖的中段。又是个夜班交路,弓彧川很庆幸,列车刚过出站信号机,师傅直接站起来,说:“你来吧,最近家里老人有病,下车就跑医院,有点累,我睡会。”他急忙站起来,让过了师傅,就把自己钉在师傅的座位上,回答说:“好勒”。师傅又叮咛说:“一定精心点,我可是要睡实在的。”他有点夸口地说:“没事,你尽管睡吧。”过了一个区间,师傅的鼾声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均匀的鼾声,使他的心里,不由自主的紧缩了一下,这等于他一个人在开车,责任超级重大。一路要看进出站的信号,要盯住不停变换的上下坡道,还得填报单,真有点手忙脚乱,茶水比平时少喝了两三杯。列车又过了一站,瞅着出站绿灯,撸起手柄就超过去了,他心里乐滋滋的。好顺利,一路通过,再有三个区间,就该下班啦,哈哈。

    后半夜的交路,这会正是凌晨五点多,是人体生物钟最犯困的峰点。几个小时的高度紧张,忽然感到特别的困乏,浑身丢了力气,上下眼皮一个劲的吵架。刚想张口喊醒师傅,看见他歪着头,鼾声不断,又不忍心了。坚持吧,再坚持一会就退乘了。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打气,使劲地撑开沉重的眼皮,盯着机车大灯照亮的钢轨,道砟,水泥枕。但大脑的意识,一点不听使唤的迅速减退着。他的脚,使劲踩了下风笛,随着一声长鸣,列车驶进马家湾隧道。他退回手柄,列车的速度在逐渐下降,眼前的钢轨道砟水泥枕,却越来越模糊不清了……线路的一个弯道,把师傅摇醒了。师傅眯着眼睛问:“到哪了?”猛醒的弓彧川,瞪圆了双眼,机车已经运行到隧道出口,他被吓出一身冷汗。真是万幸,车站的绿色信号灯,在引导员的手上摇摆着。这要是车站不给信号,撂非常都来不及了。该死的自己,太辜负师傅的信任了。回过神,他赶紧回答师傅的问话,说:“大溪沟进站。”说完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对师傅说:“你再睡会,到站我叫你。”“够了,这一觉真过瘾,解乏了。我来吧,忙了一路,你歇会。”“好的。”“你的水平不错嘛,可以出师了,小子。”“不敢不敢,还早呢。”“这么谦虚,以后定有大出息。”听着师傅的表扬,他伸出右手,在自己的右腿上,恨恨地拧了三把,心里骂着:臭怂,必须永远记住刚才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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