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渐离的反应总是出乎陆怀璟的预料。
他听到俞渐离的夸赞后下意识地抬手,用食指擦了擦自己的鼻尖,不自然地笑了起来:“这算什么?不过是小意思!”
“还有更厉害的?”俞渐离追问,双眸亮晶晶的,显然十分向往。
“可不!”陆怀璟说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懊恼,“那道菜我今日没买到,我想着给你们两个开眼这么几道就够了,早知道我就……”
俞渐离反过来安慰他:“已经很好吃了。”
“这算什么?还有一道芙蓉糕也是人间极品,那个不宜放久了,在店里吃才好吃呢!真的是入口即化。”陆怀璟这个时候开始痛恨自己没有什么文采,完全形容不出那道菜的美味,最后也只能说出,“下次我带你过去吃!”
俞渐离拒绝得特别快:“算了,能吃这么一顿我就很满足了。”
陆怀璟反而不高兴了:“你跟我客气个鸟啊!你不去吃,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的?等你吃了之后,肯定汗毛都立起来。”
“听着就好吃……”俞渐离幽幽地感叹,又津津有味地吃了好几口。
“嘿嘿。”陆怀璟被称赞得笑逐颜开,“算你还有点品位。”
“我们对你这点肯定是认可的。”
陆怀璟不解,追问:“怎么说?”
“虽然说你功课可能差了些,但是在吃喝玩乐上肯定有自己的见解,并且都选出了最好的来。”
陆怀璟还真的跟着仔细思考了一番,虽然说他功课不好让他有点不高兴,却没法反驳,他确实功课很差。
尤其是被俞渐离这种贡监说,他更心服口服。
但是能在其他的方面这么真诚地称赞他的人,俞渐离还是第一个。
“有见解有什么用?平日里总因为不学无术被骂。”陆怀璟说着,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俞渐离却否认了:“这就狭隘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发光点,如果哪日来了外国使节,想要品鉴我们京里最繁荣的铺子,最好吃的店,或者最好玩的地方,你都能不假思索地说出来,并且是最好的向导。
“如果那人突发奇想想看什么,旁人都得做做功课,但你可以瞬间想到最合适的。”
陆怀璟也跟着豁然开朗:“可不!上次老家来人,我带表哥他们去玩的,他们都赞不绝口!我能瞧得上眼的,哪一样都拿得出手!”
“所以你说好吃的菜,定然都是好吃的。”
“那是!”陆怀璟被夸得下巴扬得更高,漂亮的小脸上全是得意,甚至忘记了自己找茬的初衷。
明知言一向言行端正,就算吃饭时也是一板一眼的,吃饭速度很慢,对礼仪很有讲究。
他吃饭时不爱说话,便只是看着另外两个人聊。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陆怀璟就像被驯服了的小兽,被夸得飘飘然了。
回京后的俞渐离总是这样,能发现不同人的优点,如果不是将他惹急了,他都会平和地对待每一个人。
像春风,像晨光,平等地照顾每一个人。
似乎在经历了家中巨变,俞渐离自我调整了一番后,性子也有了些许转变,之前敏感脆弱的人,在大病一场后对恶意感应也变得迟钝了许多。
明知言也曾怀疑俞渐离是在伪装,最近他逐渐放心下来,这样也好,不然总是郁郁寡欢的也让人忧心。
尤其是回了国子监,整日生活在流言蜚语里,若还是之前愁肠寸断的性子,怕是多一日都受不了。
俞家子嗣里,最有才华的就是俞渐离,俞家能不能再次翻身都要看俞渐离。
俞家和明家都已经没有靠山,所以俞渐离回到国子监是他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俞渐离只要开心,健健康康的,明知言就不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他也懒得与陆怀璟计较。
陆怀璟这人颇为讨人厌,但是心思单纯,人也肤浅,想使坏也没什么脑子,手段都很低级,所以很好对付。
此刻陆怀璟与俞渐离相谈甚欢,明知言便没有多加干预。
馔堂里还有其他的监生,原本还有些人已经吃完了饭,故意留在这里留意他们这边。
他们还当陆怀璟又会和明知言吵起来,最后演变成更大的纷争。
没想到陆怀璟竟然和俞渐离相谈甚欢,明知言全程一言不发,和平到无事发生?
这两个人哪次见面不是火山爆发天崩地裂的壮烈景象,今日居然能够和平相处了?
旁边多了一个俞渐离,这两个人就休战了?
之前只觉得明知言只要在俞渐离身边,就会收敛很多锐气,现在陆怀璟都变得开朗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俞渐离在晚间回到号房时,便看到银两被昙回顺着中间间隔的小窗,送进了他的号房。
似乎是不想随便进别人的房间,昙回只是放进了窗里的地面上,并没有再进来。
他进来之后先将银两收好,难得有这么多银两,他还有些忐忑。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想来国公府会安排很多暗卫守护着纪砚白,不会有人来这边行窃。
收好了银两,他坐在烛火下看书,没一会儿便听到了敲门声。
俞渐离打开门,便看到昙回托着一个食盒过来,递给了他:“我们少爷送给您的。”
“哦,感谢,不过为什么要送我食盒?”
“少爷说怕你半夜饿死了。”
“哦……”
昙回见俞渐离接过去了,便回头左右看了看,这才再次凑近了说道:“我们少爷吃喝玩乐的确一般,而且在京中的时间不长,但是他觉得这家店好吃,所以特意让小的去买的。”
“啊?他……知道我和陆怀璟聊天的内容了?”不然怎么会是这番说辞?
“嘿嘿,这国子监有什么风吹草动,小的都关注着呢!小的为了分散少爷的注意力,就一个劲儿地跟他说国子监里的事情,他也就知道了呗。”
俞渐离本以为昙回是一个话痨,没想到今日才发现话痨也如此努力,这么点事情都能传到纪砚白那里去。
想来昙回也是国公府特意安排的,随时盯着纪砚白的状态,是个机灵的。
“他知道了,就让你买东西给我?”俞渐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和纪砚白并不熟悉吧。
昙回笑嘻嘻地回答:“那倒没有,我们少爷粗人一个,只是在我念叨完这些事情后,他随口说了一句这家店的糕点也好吃。
“小的多聪明的一个人啊!赶紧去店里买来两份,少爷便让小的送来一份给您尝尝,说是免得您夜里饿了死过去。您尝完了给小的一个信号,不出一刻钟,我们少爷就能知道你认不认可他的口味了。”
俞渐离突然有些惶恐,却还是谨慎地接了东西。
他想起了什么,跟着压低声音问昙回:“你们少爷在射圃是……”
“哦,今儿射圃那些人?他们罪有应得!您别害怕!”昙回俨然一副说来话长,您等我慢慢说的架势。
突然他听到了什么动静,回头看了看,便又道:“来人了,小的先回了,在国子监里知道您和我们少爷是朋友,对您风评不好,小的避着些。”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俞渐离刚把食盒放下,便看到陆怀璟居然带着侍从来了。
陆怀璟一边走,一边嫌弃这边的环境:“什么破路啊,走路都硌脚!”
也正是因为他这边抱怨得厉害,才没有注意到昙回的离开。
俞渐离走到了院落门口,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哼,我换了一家店给你带来了些饭菜,这回不给明知言那个讨厌鬼吃。”
“可是我晚上在馔堂吃过了。”
陆怀璟听完登时不高兴了,朝着俞渐离嚷嚷起来:“谁让你吃了?!话可以乱说,饭不能乱吃不知道吗?”
“可是没人告诉我不要吃晚饭啊。”
“该吃饭积极的时候不积极,不该积极的时候这么积极!”陆怀璟气得直踢石子,结果还是踢疼了脚,气得直跳脚,“什么破路,明天都给我铺上大理石!”
“你还要常来?”
“怎么,不许来吗?”
陆怀璟也不管俞渐离欢不欢迎他,带着侍从便到了俞渐离的号房。
走进去后,陆怀璟嫌弃地在自己鼻子前扇了扇:“什么破地方?都不熏点什么吗?这种味道怎么住人?”
“香料很贵的,所以……”俞渐离哪里有钱买熏香?
“国子监发的被褥能用?!”陆怀璟指着床铺惊呼。
“知言还给我带了一套被褥,铺上之后床铺软多了。”
“谁能在这里住得下去?!”陆怀璟说完似乎想起了什么,指了指隔壁问俞渐离,“那个人在吗?”
“好像在。”
陆怀璟压低了声音,不情不愿地坐在了椅子上,道:“你以后躲着他点,他不太正常。”
“他不会主动惹事。”
“平日里是,但是犯病的时候没几个人控制得住。像我们这种纨绔子弟,和别人发生冲突都得绞尽脑汁地想一个由头来,但是这位不用,做什么全凭心情,在国子学我都躲着他。他坐最后排,我就坐最前排。”
陆怀璟和纪砚白都出身极好,加上成绩很差,会被分到一起也正常。
连陆怀璟都避着他,可见纪砚白是真的无人敢招惹。
见俞渐离表情逐渐沉重,陆怀璟又补充道:“我倒不是怕他,就是不想惹麻烦。”
说着,吩咐侍从将食盒端过来,并且打开放在桌面上,拱手示意:“你挨个尝尝,要不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哦……”俞渐离只能强撑着又尝了起来,接着感叹,“嗯,好吃!”
陆怀璟似乎格外好哄,两个字就让他开心了不少,最后还是看着俞渐离挨个菜都尝了一口才捏着鼻子走了。
走时还在抱怨:“楼梯地板也该修了,踩上去都吓人,还有这里的栅栏,都断了……”
谁知这时传来了纪砚白的声音:“是我的长枪随便放在那里,把栏杆压断了。”
陆怀璟回头看了纪砚白一眼,很是厌恶:“亏得你名字里还有个白字,怎么黑成这样?少跟我说话,真晦气!”
“一晚上就听你叽叽喳喳的,你也少来。”
“当我爱来这破地方呢?!”
“嗯,那就别来,太吵。”
他们的对话俞渐离听得心惊胆战,看来陆怀璟是真的不怕纪砚白,纪砚白也是真的烦陆怀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