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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废立

    终魏一朝,皇帝活着的时候可能会发布许多旨意,但最重要的一份却是他死后的遗诏,因为这往往意味着对他一生的总结。

    而接下来整个帝国的大政方针也会在这封文书中被确定--但很少有人知道,遗诏最关键的秘密在于,一些遗诏根本就不是皇帝本人的遗嘱,而是由大臣代写的。

    比如皇帝驾崩突然,或者病入膏肓,这种时候掌权的大臣往往会帮他们弄出一份遗诏来,而可能是出于比较客观的原因,所以但凡是大臣代笔的遗诏往往都被写成了检讨书,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的也不在少数。

    但说到底人都死了,又不可能爬起来算账,只要不是太过分,大多数人都是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遗诏可不仅仅只能出一口恶气,这玩意儿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权力,简直堪称遗诏在手天下在握--所以想靠这东西搞事情的大臣比比皆是,只是能起草的往往只有那么几个人,不是大学士连动笔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这种事按照惯例一般都得内阁成员全员到场,还有皇后太子等人旁观,才能做到公平公正,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刚才方阁老和皇后才能放心去办事,在他们看来杨溥总不可能心黑到这种地步,随时准备翻脸。

    只能说他们还不够了解杨溥--换了张怀仁在这里可能还真得讲一个光明磊落,可杨溥这辈子就不知道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从这方面来看顾怀在某些事上的风格也是真得了这义父的真传。

    纸笔送来得很快,谨身殿大学士李仁坐在桌前,他看了一眼一旁大魏天子的尸身,紧了紧毛笔,想着之前自己在内阁还是个凑数的,然而这一刻千千万万天下人的命运都握在自己手里,不由向站在身边忙着沉思造句的杨溥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开始落笔时,杨溥也曾反复审视着他,视线里充满了得意。

    只要今天这份遗诏写出来,这位阁老以后就算说自己不是新党的人,也没人信了。

    天色渐晚,遗诏也正式开始起草,杨溥沉思了许久,他想到了竭尽心力然后死去,被搞得身败名裂的张怀仁;他想到了江南叛乱,流离失所挣扎求生的百姓;他想到了国力日下,日渐衰微的大魏;他还想到了这些年越来越重的税赋,想到了朝堂中的乌烟瘴气,想到了自己当初踏入朝堂的一腔热血化成的无奈与痛恨。

    他声音渐厉,将积蓄了许多年的怒火全部发泄,首先彻底否定了赵寅在位二十余年的乱政怠政,几乎把赵寅贬得一无是处,给了全天下人一个交代。

    随后定下了继位的人选,废太子赵绥,改封齐王,封地金州,废皇后李氏,贬为贵妃;二皇子赵轩继位,母妃崔氏晋皇太后。

    最后则是定下了以后的施政方针,任吏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杨溥为首辅,谨身殿大学士李仁为次辅,今后一切国政皆以辽魏之战为主,死守京城,寻机决战,收复失地。

    写到这里,遗诏就差不多进入了尾声,至于新帝登基后的一系列人事任免,还有张怀仁的清名,那便是赵轩的事了,看到李仁停笔,杨溥拿起墨迹未干的遗诏仔细看了几遍,才点点头:

    “就照这样公布出去,事不宜迟,即刻通知礼部准备登基大典。”

    “现在?”李仁一惊,“是不是太急了点?”

    “辽人南侵,京城不稳,一切从速从简,”杨溥斩钉截铁,“就照此公布,有问题的人,让他来找我!”

    李仁只能应下,但接过遗诏的时候,也难免有些疑惑。

    这样的大事...怎么一直不见太子出面?但凡太子如今在场,杨溥也不能如此为所欲为,甚至敢借遗诏行废立之事,这太子殿下,如今究竟在做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原本到手的皇位已经飞了么?

    ......

    事实上在杨溥和李仁赶往寝宫的同时,顾怀也走到了东宫的门口。

    这里毕竟是宫城内,所以顾怀既没带兵也没佩刀,甚至都没有着戎装,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身儒衫,向着东宫门口的小宦官说道:

    “太子殿下曾经邀我来东宫一叙...你就报说我的名字就行,顾怀。”

    小宦官行了一礼便跑了进去,不多时被搀扶着的太子爽朗地笑着迎了出来,算是给足了顾怀面子:“之前你答应要来,孤还以为你只是随口一说,今日终于在东宫见到你,孤倒是开心得紧。”

    他的身子好像更胖了些,脸上的肥肉堆积起来,让那笑意多了几分自然,顾怀也笑起来,上前见礼之后,便和太子一起到了一处偏殿。

    按道理来说,顾怀打着去内阁的名义进了宫城,却以武将身份跑来拜访太子,这种犯忌讳的事情,已经够御史参上几本了,但如今陛下不想管朝廷的破事,内阁又是顾怀的义父杨溥说了算,所以两人都显然不太在意这些。

    但或许是心中都有芥蒂,寒暄几句之后,气氛便肉眼可见地冷了一些,太子端起茶杯,看了顾怀一眼,问道:

    “看来孤那日的一番话,多少起了些作用?”

    顾怀沉默片刻,笑道:“我如果说一点都没有想过,那当然是骗人的,中秋那天夜里,太子殿下的态度实在是很诚恳--起码是肉眼可见的诚恳,所以我回去想了一夜,是不是有些事情真的没必要去努力,换个买家,自己说不定也能卖个好价钱。”

    “结论呢?”

    “结论是天刚亮赵轩就跑过来找我喝酒,喝多了就开始骂人,我让莫莫煮了两碗醒酒汤给他灌下去都止不住他的嘴,实在是烦人得很--但偏偏就是说不出来让他滚之类的话。”

    太子顿了顿:“所以是拒绝?”

    他有些费力地放下茶杯,刚刚伪装出来的笑意浅淡了许多:“方不方便孤问一些问题?”

    “太子殿下请说。”

    “你认识赵轩,跟认识我,哪个更早一些?”

    顾怀想了想:“其实都差不多,在遇见太子殿下之前,其实我只和赵轩见过几面,但没说过话。”

    “除了张承那件事之外,孤可曾得罪过你?”

    “这个确实没有,或者说我也没有什么值得太子殿下得罪的地方。”

    “那么,孤就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了,”太子脸上露出疑惑,“到底是孤与你政见不合,还是与你有什么往日仇怨,甚至是杨溥对孤有什么成见,才导致你我始终走不到一条路上?”

    顾怀沉默片刻,叹息道:“其实...说实话,无论是你和赵轩谁当皇帝,其实我都不在意;什么政见什么成见之类的,在我看来都不重要,因为我一开始的目标,真的仅仅只是当个有钱人--有钱是为了得闲,由此可见我实在是不喜欢掺和这些破事。”

    “那么,为什么?”

    顾怀想了许久,才开口道:“大概...是赵轩看起来比较顺眼一些?”

    偏殿里一时陷入死寂,过了片刻,太子才摇了摇头:“顾怀,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为了奚落孤?你知不知道,说完这些话,你我之间就真的只剩不死不休了。”

    顾怀没有回答,而急促的脚步声则是打断了太子接下来的狠话,一道身影火急火燎地冲入偏殿,不待太子询问,就慌张喊道:“殿下,不好了!后宫有人报信,陛下...驾崩了!”

    太子一愣,随即没用人搀扶也站起身子,带动一旁的茶几猛地倒地,他正欲叫人,却见顾怀也站了起来,挡在了对面,轻声说道:

    “现在,太子殿下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一趟东宫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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