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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远方

    临安。

    清脆的马蹄声在校场上响起,宛若夏季时的疾风骤雨,在马上伏低身体的李易用极快的动作拈弓搭箭,在战马未曾减速的情况下稳定住上半身,松开了弦。

    箭矢如同流星划过夜空,射中了远处的草人,然而李易的动作却并没停下,伸手进了箭袋,在横穿整个校场的过程中射出了一箭又一箭,俱都上靶。

    这一番动作看得一旁的两个年轻亲卫连连喝彩,其中一人感叹道:

    “将军怎么这么勤勉?早起读兵书,中午便是巡视军营操练士卒,还要抽空练刀射箭--我就没见过将军闲下来。”

    “我还听人说,像咱们将军这般年轻有前途的将领,全大魏都没几个,好些临安的大族都请了人说亲呢,可咱们将军都没点头。”

    “将军还未曾娶妻?”

    “你这不废话吗,你什么时候看见将军休假回家省亲?”

    “倒也是...”

    “唉,难怪将军是将军,咱们只是小卒,我要是能像将军,早就到处威风去了,哪里会成天守着军营...”

    话音未落,穿着铠甲酣畅淋漓的李易走了过来,接过亲卫手里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笑道:“说什么呢?”

    一个亲卫吐了吐舌头:“在说将军你的箭法超群,上阵肯定能一箭一个敌军!”

    李易失笑摇头,眼角那道没有破相反而更添英武气的伤疤随着笑意也柔和了许多:

    “你们没见过更厉害的,才会这样觉得,我之前追随的将军,才真的能称为神射,之前我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随将军征战苏南,他曾一人一箭一马止住敌军冲锋,那副景象,直到今日我也常常想起,难以忘怀。”

    他擦着汗朝军帐走去,年轻的亲卫好奇问道:

    “将军的将军?是当初平定江南的那位...”

    “是,不过我随将军征战的时候,他还是个文官。”

    “文官...”两个亲卫对视一眼,都有些咋舌,缠着李易想让他说当初的那些事,“将军,我们还想听!”

    江南的战乱,虽然只过去了短短半年,但对于终于能休养生息的两浙百姓来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没有白莲教作乱,官府重新掌控两浙,这里的经济和民生都在迅速恢复着,那场平叛之战里的事情,自然而然也在江南流传着。

    但是对于作战的细节,许多人都是不清楚的,人们只是传颂着二皇子战后坐镇东南的仁政,还有那位马踏临安的定远将军的英武神勇,以讹传讹之下,倒是有许多人下意识把那位定远将军描绘成百年难得一遇的猛将,形象类似于吕布或者张飞那样。

    但李易一开口就让两个亲卫吃了一惊:“你们是后来才参军的,所有自然不清楚,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其实将军是个很温和随性的人...”

    他讲着当初的那些事情,比如自己被调入两浙后的困顿,比如顾怀来到江南后见识到当地军队战斗力的不可思议,还讲到将军昙花一现的练兵想法,以及后来孤注一掷的几百里奔袭...

    故事在讲到临安第二次被破,那些天师被逼得只能在钱塘跳海时戛然而止,因为后面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因为军功,李易被提为游击将军,奉命镇守临安,以防白莲教死灰复燃,开始这种日复一日的枯燥练武练兵生活。

    两个亲卫听得目泛异彩,大概是在遗憾没有亲身参与那场注定会记入史册的奔袭,这世间战争的惨烈往往会在结束之后慢慢被人遗忘,只有那种荡气回肠被铭记--以至于掩盖掉战争过程中那些让人绝望的惨烈。

    他们叽叽喳喳地叫嚷着想要见一见那位定远将军的英姿,走在前方的李易会心一笑,他有种预感,自己不会一直在江南呆着,做一个镇守地方的戍卫武将,而他练武练兵研习兵法的动力也都来自于此。

    他一直没忘记当初将军对自己的期望--不要成为那个只会遵守命令的将领,而是要学着去做一个有独立判断并且能为之负责的主帅。

    用木桶打水在有些寒意的天气里冲了个凉,卸下铠甲,大帐里点起灯火,李易正准备再读一遍《六韬》,一道人影却快步走到了帐前:

    “报,加急军情!”

    李易起身快步接过军令,粗略一扫,他的眉头先是狠狠拧紧,随即便舒展开来,最后变成了某种心愿达成的豁然开朗。

    辽人南侵,京城被围,血战七日,辽人退兵...将军封爵了?还被任为河北道经略使,这是几品的官职?总揽一道军政,怕是不低...还有兵部的调令,随将军,不对该叫伯爷了,北上镇抚河北。

    披着一件外袍的李易在灯火前站了片刻,随后出声道:“传令!”

    “七千骑兵,明日清晨埋锅造饭,全部开拔!让城里送一批粮草出来,三千步卒押运,随后一同北上!”

    ...

    拂过仓山的风总是那么烈,穿过林间古老的树木时,发出的声响像是整座连绵的山脉在向着旅人低语。

    站在山寨依托的那片绝壁之上的王霸抱着双膝,坐在那个能看到很远很远地方的位置,沉默了很久。

    --当初她就是在这里看着那些顾怀带上山的兵一点一点剿灭了之前的那些青壮,然后接手了这个山寨。

    原来已经发生了那么多事,一开始她从那个不知道什么叫诗书传家只知道提刀砍人的家里走出来,秉持着家训拥有了一间小小的山寨,可还没来得及发扬光大,就被官兵剿灭,当时的她觉得或许这是老天爷在告诉她,她实在不适合当山贼,也不适合当大当家,最好的结局也就是隐姓埋名嫁个人然后生个孩子。

    所以在带着最后那几个愿意跟着她的人走入深山之后,她是真的有些想要那样过一辈子的--直到某个一点都不像读书人的书生再次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其实你还是可以当山贼王的。

    后来的事情就越来越不可思议了,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兵马,帮她拿下这个传承了很多年的老寨子,不准她派人下山打劫,而是老老实实开镖行做生意--见鬼,不打劫的山贼还能叫山贼?王霸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提刀子说话,现在却要成天对着账本发愁,都没脸去见在地底下的爷爷。

    可这件事诡异就诡异在这里,不打劫改行做生意之后,山寨的日子蒸蒸日上,连最老的老人和最穷的寡妇也能吃上饱饭,整个苏州不知道多少人走这条商道去两浙,在镖行有了送货服务后,白花花的银子真的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每个月王霸在寨子里分钱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像是带人抢了一把最富的县城回来。

    他是对的,他又是对的,他脑袋里哪里来的这些鬼主意?当初王五第一次把他绑上山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到底哪些是骗自己的哪些是真的?

    王霸没读过书,但也不会觉得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是这个样子,所以他是特别的--王霸这么告诉自己,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命运。

    她发现自己最近总是克制不住地想起他,算账的时候,训人的时候,和那些掌柜商贾谈事情的时候,那个书生有些贱贱的笑容就总是出现在她脑海里,她总是想写封信去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帮自己,到底有什么目的--可又觉得这样就会听到某些不想听的答案,戳破自己心底隐藏最深的那一点贪心。

    王霸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小脸上满是茫然和无措,如果让手底下人的看见大概会大为震撼,平日里张口闭口就是骂人永远那么霸气的大当家居然也会这个样子。

    身后响起脚步声,王霸身子一抖,迅速恢复成平时的严肃模样:“什么事?”

    “有信过来。”

    “知道了,把教书先生叫过来,再去叫他们少在寨子里闹腾,老娘在这上面都能听见。”

    手下人走远了,不一会儿带着个老者回来,王霸把信递给他,老者接过扫了一眼:“从京城寄过来的。”

    寨子里唯一识字的教书先生慢慢念起信上的内容,没有多少问候的话语,几句简单的寒暄过后,说起了对于镖行以后的一些建议。

    建议,他明知道自己都会做,却还是这么说--王霸脸上的神情动了动,眼底掠过些落寞。

    这一切都是他建立起来的,为什么总要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分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想告诉自己他的态度?

    千里之外的顾怀大概想不到,有时候得罪一个女人真的是很简单的事情。

    信上说着送货的业务该走得更远一点,甚至可以走到京城,也提到了和某间勾栏合作的可能。

    勾栏?唱戏的伶人和打劫的山贼能有什么合作?

    听到一半的王霸迷惑不解,但她还是礼貌地没有打断,直到教书先生把信念完,她才客气地道谢,等到他们走后,继续看着京城的方向发呆。

    突然好想去问问他,自己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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