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老三带着轻骑朝着辽人后方几个粮草囤积重地发起进攻的时候,黄河南岸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经过了血肉横飞的半日厮杀,甚至连重骑兵都开始了对冲兑子后,后方遇袭的消息,也终于是送到了那座黄河北岸的望楼上。
“北林、永宁、景城都有魏人偷袭?”
耶律洪眉头微不可见地一皱,再次确认了一遍。
在他看来这是很愚蠢的行为,虽然从河间到皋城确实有一段距离,但己方的补给线不算拉得太长,而且眼前的战场已经胶着到了这种地步,后方的些许袭扰对他来说并不能影响大局。
不,不对。
耶律洪看着汹涌的黄河,重新默念了一遍魏人偷袭的那几个地方。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三条补给线最为关键的几个节点,一个都没落下,这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对面那位将领对辽人的后勤转运了如指掌。
为什么?对峙的时间并不长,战争开始得很仓促,魏人的斥候到了北岸就要被绞杀,他从哪里知道自己的这些布置?
“内奸么...”耶律洪轻声喃喃。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将领,他突然意识到了对面那个将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动作,后勤补给的布置完全走漏,魏人绕过防线袭扰后方,不管有没有用,都是实实在在的阳谋,就是告诉自己,辽人的将领里,有人把消息全卖给了他。
耶律洪突然觉得对面的将领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因为他打过太多的仗,见过太多的人只会带着麾下的士卒闷头往前冲,而这样一边指挥着麾下士卒浴血厮杀,还要一边攻心的打法,实在是很精彩。
有了疏漏就可能会有意外,而最可怕的是这种意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爆发出来。
那么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意外发生之前把一切都结束掉。
“传令,全军渡河,再让右军按之前的计划绕过去,日落之前,我要在对面的山坡上立旗!”
......
在亲眼看到铁浮屠加入战场,然而还是没能完全挡下那些辽国重骑,并且隐隐有被冲散迹象之后,山坡上的魏国将领们脸色都变了。
身为边境的将领,他们都知道这种规模的战争,尤其是这种在平坦地形由对峙演变而成的厮杀混战,很多时候考验的其实并不是将领的指挥能力,而是双方士卒的战斗力以及士气之类的基本素质。
顾怀没有犯错,对面那位辽人的将领也没有犯错,但辽人就是能把魏人压着打,滩涂地形已经很限制骑兵的冲锋能力了,黄河南岸甚至构筑了好几条防线,但就是招架不住辽人的全面进攻,好不容易能靠着火枪维持着阵型将战场拖入持久的厮杀,可辽人又拿出了专门冲阵的重骑。
铁浮屠连兑子都够呛,顶多也就是顶住了最后一口气不被辽人冲穿整个大阵。
而当他们看到原本还有所保留的辽人步卒全部开始渡河,密密麻麻地开始与魏人的步卒大阵短兵相接时,脸色变成了无法掩饰的难看。
“辽人要决战了。”
“能挡住么?还有人能顶上去么?”
“没了...后面的营房都空了。”
“辽人为什么没有上当?皋城下面那片军营他们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
“因为他们比我们想象得还要自信和聪明,”顾怀打断他们,“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分一支骑兵去突袭皋城断我们的后路,也不需要去烧掉军营和那里面可能存在的粮草。”
所以这番布置算是落到了空处,顾怀和一些将领本来以为辽人还会用他们最喜欢的打法,分出骑兵破城拔寨,然而他们却连看都不想看一眼,只想把滩涂上的魏人全部杀光。
随着全部辽人完成了渡河,战场上魏人的压力猛增,外围的骑兵开始压缩分割步卒的阵型,而正面已经开始出现被杀得溃逃的魏人。
除此之外,一支脱离战场的骑兵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战场左侧原本还在厮杀的数千骑兵仿佛接到了什么军令,只花了很小的代价就脱离了步卒的牵制,开始游离于战场之外,在经过短暂的整队之后,他们改变了方向,开始提速。
山坡上起了一阵骚乱,因为那些骑兵是朝着这个方向发起的冲锋。
几个魏人将领几乎下意识就要开口劝顾怀移动帅旗,这片山坡实在太显眼也太靠后了,魏人所有的兵力都压了上去,如今山坡下不过也就两千亲卫在孤零零地守着,如果直面辽人骑兵的冲锋,守不守得住都是个问题。
到时候帅旗一倒,整个战场上的魏人都要开始溃败。
但出乎他们预料的是,骑着踏雪的顾怀却没有露出半点惊讶,好像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幕,他只是沉默地拔出刀,然后看着那些冲过来的骑兵,传令接敌。
“撑下去。”他说。
撑到什么时候?撑到这片山坡被辽人攻下,撑到代表着指挥系统的帅旗被辽人的马蹄践踏在地上?
几个将领脸色扭曲,但最终还是狠狠一扯马缰,去到了各个位置准备厮杀,在他们看来,大概今天是很难再活着离开了。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黄河边上,一个刚刚冲过浮桥的辽人步卒,原本正举着武器大声嘶吼,却突然注意到了淹没到脚边的黄河水。
他脸上兴奋的神情退却了一些,看着自己被打湿的裤腿,有些疑惑。
这浮桥一直搭得这般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