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我不会骑马...”
北上的队伍里,年幼的皇帝惶恐地站在高头大马前,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前方那匹白马上的年轻藩王,然而站在身边的十几个侍卫,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助他。
“接下来的路没有马车可以坐了,北境适合跑马,一个不会骑马的天子,就算是军衔最低的大头兵也不会服你。”
顾怀只是冷冷地看着:“挨过打才会躲,摔过跤才能学会走路看脚下,今天出发之前,你必须学会。”
赵吉缩了缩脖子,有些畏惧地摸了摸马颈的鬃毛,咬牙踩上了马镫。
然后他立刻就被甩了下来,在尘土里狼狈地避开马蹄的倒蹬。
倒是一旁站得笔直的赵裕有些看不下去了,要实在按悲愤算起来,眼前的年幼天子还算是他的同宗侄子,而且自家王爷这种公然虐待年幼天子的做法要是被传出去...
“王爷,”他劝道,“要不让我去教一教他...这些都是战马,性子太烈,只要骑上去的人压不住,甚至还会动嘴咬,要是他出了事...”
顾怀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道:“我知道。”
他看着那个孩子与战马艰难地周旋,维持着冷漠的表情:“我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他和他那个父亲不一样,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所以才会这样对他--如果他不够聪明,那么我会想发设法保护他,让他在北境舒服地过日子,北境守不住,就算我战死也要把他送回京,算是我对天下人的交代。”
“可他很聪明,我甚至能看出来,他知道我是他的杀父仇人,却心甘情愿地叫我叔父,这种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会看时机和眼色,我只要有一点心软,他就会心安理得地享受起皇位带来的便利,只要拿一把刀逼着他往前走,他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天子。”
赵裕顿了顿,说道:“可他会很恨您。”
“恨就恨吧,”顾怀说,“这世上哪有杀了别人亲爹,又不让别人恨的道理?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他和和气气地上演一出认我做父你好我好的戏码,河北那个地方没那么多勾心斗角,他要想活下来,只能把自己手里的刀子握得越来越紧,而如果有一天他能靠那把刀子杀了我,起码我不用担心大魏会毁在他的手上,那样我也算是对得起赵轩了。”
他本来没有必要说这些,也从来没想过要向旁人解释些什么,可考虑到赵裕毕竟是赵氏子弟,是蜀王一脉,明明可以躺平享福等死,却来给他当个没有任何特殊待遇的亲卫从南到北,今天给他交一个底,明明白白地告诉赵裕和他的兄长,他在短时间内,绝对不会篡魏。
他不想走赵轩给他安排的路,也不想像杨溥那样尽心竭力当一个忠臣,综合一下,也就会像现在这样把年幼天子带在身边,彻底跳出朝廷这个体系,然后坐断北境和辽国继续打仗。
只是京城那边除了自己的义父杨溥,以及坐镇锦衣卫的萧平,还是得留下更多手段才行...
顾怀沉默地想着,而这种沉默彷佛成了一种无声的催促,让赵吉在和战马的狼狈对抗里,生出了一股不属于七岁孩童的狠意。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去的。
他当然知道顾怀能带他去河北,也就能掌控他的生死。
他当然知道自己对于顾怀的作用,也知道自己唯一的底牌,只有害得自己家破人亡落到这个傀儡地步的所谓天子身份。
那就来!如果真的想看自己被马踢死在这里,那就看好了!
赵吉猛地扯住缰绳,踩住马镫猛地用力,翻身上马死死抱住战马的脖子,感受着它甩动的身体,只是闭着眼睛,任由自己像风浪中的独木舟一样被甩起落下。
然而事实证明,当人彻底豁出去后,反而会拥有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和成就,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匹桀骜的战马逐渐安静下来,虽然还在不安地踏着蹄子喷着鼻息,但起码没有再试着把抓住自己鬃毛的赵吉甩下来。
旁观的十几个侍卫看着一个七岁的孩子真能靠自己驯服烈马,不由纷纷惊叹,两个得了吩咐随时准备上去施以援手的亲卫也默默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骑着白马的顾怀,赵吉在马上颤颤巍巍地坐直身子,扯着缰绳,小脸上红成一片,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高高扬起头。
他看向顾怀的眼睛里有些泪光,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吓的,但顾怀知道,他想从自己这里拿到鼓励或者赞赏,好让自己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他做到了自己没想到的事情。
还真是孩子气,无论是刚才的拼尽全力,还是现在的意气飞扬--一个孩子再怎么聪明,但终究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顾怀拨转了马头,嘴角微挑,却只是漠然地说了两个字: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