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饿狼小说 > 大魏风华 > 第四百八十七章 南征

第四百八十七章 南征

    “每次看到这幅场景,我都想感叹一声我大辽武德之充沛,如果换做几年前,我也许还会写几句诗词来助一助兴。”

    析津城外,司徒鄢看着那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大军在誓师之后开始朝南行军,对着身旁围着的官吏说道:“可现在突然就没那样的兴趣了。”

    身旁响起了一片奉承阿谀的声音,还有些人把司徒鄢当年的事情拿出来说--无非就是大辽最出色的才子,让其他士子相形见绌,颇有辽国文坛支柱一类的马屁话。

    但司徒鄢现在只感觉这些话是在让自己再度回忆起那时年少轻狂的自己,以及那个让自己曾经极度崇拜,乃至将去到魏国京城却不能见其一面当成此生遗憾的人。

    对垒于边境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虽然他不是辽国的主将,但他是辽国南京道节度使,是直面辽国北境的一道最高军政长官,这十七万大军到了前线如何打仗他虽然不管,但他们吃的每一粒粮食,他们挥舞的每一把刀枪,都有自己的痕迹,而最让司徒鄢重视这场战争的原因,还是源于冥冥中那种气运之争的感觉。

    一个是大魏近些年声名鹊起的奇才,一个是辽国成名已久的士子;一个是坐镇魏国北境的藩王,一个是大辽南京道的节度使;一个是辽国左相的独子,一个是魏国首辅的义子。

    看呐,命运是多么有趣的东西!最关键的是,在一年之前,司徒鄢还曾是那个人最忠实的拥趸,那个人偶尔流出的每一首填充《明月集》的诗词,每一张流到北境的字帖,都被他吟诵手抄了无数遍,那么多个夜里,他都在揣摩思忖那个人写下这些东西时的心境,他层无数次看着挂在星空的银河,发出“为什么要和他生在同一时代”和“幸好他也出生在这个时代”的感慨。

    可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因为魏辽终于走到了这个不死不休的当口,因为那位英武的陛下亲口跟他说:

    “去给朕争一口气回来!去告诉天下人,你司徒鄢没有不如他,我大辽,也终究会取代那个孱弱枯槁的魏国,站在那片富饶的土地上!”

    让那些诗词、书法都去见鬼去吧,把刀子抽出来,终究是到了只有一个人活下来,然后另一个人去怀恋去痛恨去悲歌的时候--司徒鄢这么想道。

    他从才子变成了酷吏,他用习惯了写下华美文字的笔计算着税赋和军粮,他用权术和人心把辽国南京道的战争潜力压榨出来,他听着顾怀走到西北、蜀地、江南的一举一动,一直等着这一天。

    这一天!

    十七万辽国精锐大军,从这里誓师出征,带着对一年前惨败的复仇之火,挥舞起手中的刀剑。

    这一天!

    从辽国最东边的白山黑水,到万里黄沙的西域,所有辽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里,看着这问鼎中原的一战,看着魏辽之间注定要倒下的那个输家。

    这一天!

    他司徒鄢,要把那个曾经最憧憬的人,那个憾而未见的人,那个曾让他如蜉蝣见晴天的那个人。

    拉下凡尘!

    ......

    和在析津城上壮怀激烈,恨不得仰天长啸的司徒鄢不一样,誓师后回到自己营盘,换下了铠甲的萧弘在帐中无人的一瞬间,脸色终于还是阴沉了下来。

    果然啊,这一战的主将,不是他。

    想来也是,当初打了那样的败仗,就算有着最后将残军带回国境,阻拦魏人继续北上的功劳,可能保住命继续当上边境将领就已经是那位心狠手辣的陛下洪恩浩荡,这决定魏辽国运的一战,怎么也轮不到他来。

    这是不是代表陛下对当初那一战还是存了些疑心?还是单纯地觉得自己能力不行?若是后者还好,至少不犯错就能活下去,可要是前者...如今已经完成了血腥清洗的朝堂已经安稳了不少,姓萧和耶律的贵族死去了那么多,剩下的都被杀怕了,自己当初那些足以保命的功劳,可不足以让自己能继续安全下去啊...

    大兄萧奇的下场就近在眼前,那么一个为了大辽厮杀了许多年的大将,那么一个对陛下忠诚到了极点的臣子,就这么潦草可笑地死去,还被冠上了莫须有的通敌罪名,成了清洗的借口和理由--每当想到这一点萧弘就觉得可笑,也不知道大兄如果早点预料到了后面发生的一切,会不会在魏国京城底下撞了满头包的时候就干脆利落地举旗投降。

    投降。

    这个字眼突兀地刺痛了他,因为他知道刚才的想法不过是某种困境下的调侃,大兄那么忠诚的人不可能投降,可自己呢?自己当初为了活下去可是选择了向那个人低头啊,甚至上演了一出出卖自己舅舅,只为了活下去的肮脏戏码。

    而且这一年来,被陛下继续委任为驻守边境将领的自己,可是给魏国送了不少的消息,这国战耽搁了一年多还没打起来,既是因为魏人营造出那两条让辽人看了就头疼的防线,也是因为自己就是主攻的一方,哪怕他已经刻意在送给魏国的消息上做些手脚,可也不敢真做得太过分,因为跟被陛下下旨训斥不同的是,那个人手上真的有能让自己彻底在辽国无法活下去的东西。

    想到这些,他对着帐外的亲卫说了一声:“把燕十七叫过来,你们站远一些。”

    不多时帐帘被掀起,年轻的士卒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他还是和一年前刚刚来到萧弘身边时一样礼貌:“将军。”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消息送回去?”萧弘问。

    “什么消息?”

    “十七万人誓师的消息,”萧弘说,“这件事根本就想着要瞒着你们,这是国战,顾怀想必很快就会来边境,所以我想让你多送一些消息,顺便再帮我送一句话。”

    “将军请说。”

    “我虽然没有成为南征的主帅,但我是右路军的主将,我可以提供右路军进军的路线,如果大帐议事有什么额外的消息,我也可以送给顾怀,但是从那之后开始,我和顾怀再无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说:“准确的说,是你们再也不能用那些过去的事情威胁我。”

    锦衣卫出身的士卒沉默了一下,揉了揉脸,抹去了那恭敬的笑容,面无表情地道:“就算王爷会答应,将军您会信么?”

    “换做以前,我不信,但国战来的这一刻,我可以信,”萧弘说,“顾怀不是什么玩弄笔杆子的文人,他指挥的大军杀过的人不比我少,他应该清楚,仗打起来的时候,我不可能带着大军给你们制造什么机会,因为我只是个听命的将领,在怀疑我有问题的第一时间,我的脑袋就会挂在军营的旗杆上。”

    “而这场国战过后,要么是辽国失利,我也很难从战场上活下来,要么是魏国一败涂地,大辽风卷残云让魏国再无一丝侥幸,这两种情况我都对你们没有了利用价值,当然如果是后者,我希望顾怀去死的时候不要拉上我,所以我需要顾怀的一个承诺,这件事以后,我能拿到这一年来我朝思暮想的自由。”

    大帐里沉默下来,士卒摸着下巴,萧弘平静地等待着,片刻之后,士卒点头道:“我明白了。”

    “那你就将我的话原原本本...”

    “原来是将军您的脑子出了问题,”士卒说,“我就觉得今天将军您怎么怪怪的,这种话您说给我听听就行了,还是别送过去触怒王爷了吧?事后追责下来,我虽然是锦衣卫里的头把好手,可也难免要被北镇那帮疯子看不起的。”

    萧弘的话语噎了回去,他看着士卒一脸纯真的模样,很认真地说:“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敢就在这里杀了你?”

    “我很好奇我都在您身边待一年了,将军您还会觉得我会怕死。”

    “可你们真觉得能靠之前的那些事情吃我一辈子?!”萧弘猛地起身,喝道,“我只是为了活着!我已经做了那么下贱那么可耻的事情,顾怀他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我?!”

    “所以将军您是觉得委屈?”士卒恍然大悟,“就像那些孩子一样,做了错事,却只会向大人说‘我什么都不懂!’然后其他人就会笑着说毕竟是孩子嘛,总要再给一次机会的,说不定以后就学好了呢?跟一个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走到萧弘身前,低头看着:“可您不是,您手上沾了几万辽人的血,您有没有梦见过他们在黄河河底哀嚎的模样?您记不记得那位耶律大将军--也就是您的舅舅,在望北坡上自刎时有多可怜多像条觉得对不起主人的老狗?那么多人都去死了,您做了错事却活了下来,可您这时候又觉得,‘哎哟我不过就是想要活着我有什么错’,‘他们怎么能这么无耻一直用把柄剥夺我的自由’之类的。”

    “可做了错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啊,将军,”他轻声说,“死人当然找不到您身上,所以我来了。”

    “在您死去下地狱的那一天之前,我都会在你身边,就这样看着你,看着你飞黄腾达活着苟且偷生,看着你忘记当初自己有多狼狈多可笑,只能跪倒在我家王爷面前摇尾乞怜,却在一年后的今天,用那种听起来就很恶心的语气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就好像只要王爷一点头,你就可以收获新的人生一样。”

    “从你选择活下来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再也没有了自由的资格,萧弘,”士卒说,“有些事,真的是能吃一辈子的。”

    他说完,退后行了一礼,那礼貌尊敬的笑容再次回到了脸上:“那么,就祝我们在接下来会有更多人死去的战争里,合作愉快了,将军。”

    帐帘再次被掀起,军营里的热气与吵闹传了进来,让如堕冰窟的萧弘猛地颤了颤,他站起身,呆滞地走出大帐,在迎面而来的日光里闭上了眼。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