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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12

    顾应昭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对上谢玦神色莫辨的那张脸。

    他心中下意识一紧,连气都虚了些:“殿下,您醒了。”

    谢玦淡淡瞥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穿着衣袍,顾应昭只好保持着低垂着头的姿势,半晌不动。

    他的心中不免有些打鼓,莫非——殿下是知道了什么?

    但这个猜想又很快被他自己否决下去,如果殿下真的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是他将他的皇妹牵扯进来,与此事有了干系,恐怕来抓他的就是金吾卫了,而绝不会这般神色淡然地唤他进来。

    想到此处,顾应昭悄悄用余光看向谢玦的方向,谢玦微转身子,似乎在将衣料调整妥帖,就在这时,或许是因为他身体的挪动,床架再度发出了一声“吱呀”声。

    空气在一瞬间寂静了。

    顾应昭看见谢玦顿住了手,没有继续整理衣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灌了浆糊,他突然没由头地来了一句:“臣记得殿下这榻乃是金丝楠木所制,木材皆整切而成,怎会如此脆弱,莫不是内务府那边的人搪塞了殿下,工匠技艺拙劣,或以次充好?”

    他一边想着,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不对呀,内务府的人什么时候有如此大的胆子了。”

    想着想着,他抬眼看过去,发现殿下也在看着他,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凉意,立马意识到什么,捂住嘴:“臣不该妄议殿下之事,恳请殿下恕罪。”

    谢玦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床架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一声声敲在顾应昭的心里。

    他忽对顾应昭一笑:“你过来。”

    顾应昭犹豫了片刻,磨着腿向前挪去。

    谢玦看着他,用手指了指床脚和床架的底座,嗓音听不出喜怒:“你去看看——”

    他微微拖长了声音,漫不经心道:“是不是真坏了。”

    顾应昭总觉得殿下话中有话,其实并不是真叫他去查看床脚,但他又拿不准谢玦的心思,只好硬着头皮,弯下身子,蹲在床脚旁,伸手去摇了摇。

    “吱呀——”这声音比方才的还要大,顾应昭明显地感受到了床榻的摇晃,床脚与床架铆接的地方已然松动,跟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晃动,仿佛再睡个几次,这床就要彻底坍塌了般。

    他呆了呆,抬起头望向谢玦的方向,见殿下正站在榻边,用手托着幔帐旁悬挂的金铃,低眸打量,一瞬间福至心灵,似乎被人打通了任督二脉,什么都明白了。

    顾应昭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回禀殿下,床榻是坏了。”

    谢玦依旧摩挲着掌心的金铃,不置可否:“依顾太医所想,是如何坏的?”

    顾应昭脑子飞速转动,在这一刻,他几乎穷尽了一生智慧,脑海中飘过无数话语,最终终于冷静下来,说诳语不打草稿:“殿下昨夜毒性凶猛,燥热难忍之时,恐有异动,只是每次压制毒性过后,殿下都会失去那段记忆,故而您才会心有疑惑。”

    言下之意,就是因您的异动,才弄坏了床榻。

    他话语连贯,神色沉静,谢玦睨了他一眼,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失去现实中的记忆不假,但梦境却……

    他的脑中,忽然就映出一个情景,少女雪白的脊背上,长着一朵极为鲜妍的梅花,随着金铃的颤音,亦娇怯地打着颤,与雪肤一同晕染微红,覆上薄湿的汗意。

    谢玦脸色忽然阴沉下来,手掌不经意用力,差点捏碎指间金铃。

    直到铃铛因他的压迫而瑟瑟抖动起来,在他的掌心颤抖,呜咽,发出叮铃铃的泣吟声,谢玦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掌心。

    这铃铛声亦叮叮地响在了顾应昭的心里,他垂首敛眸,抿紧唇瓣,不敢出声。

    “顾应昭。”

    谢玦的声音飘到耳边,顾应昭浑身一震,立马沉声道:“臣在。”

    谢玦将幔帐边上悬挂的金铃彻底扯了下来,握在掌中,轻轻地滚动,他眸色微深,盯着顾应昭:“孤有件事要交给你。”

    他高高在上,睇视着他,嗓音是一贯的清冷淡薄:“去制些清心驱厄的方子,尽快呈上。”

    窗棂微敞,晨光打在谢玦的半面脸上,使他的脸看起来精致又冷清,另外半面脸则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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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卿琬回到璇玑阁时已是乏困至极,原本睡到一半再爬起来挪地方便是极反人性的,迫不得如此,却也让她越发疲累。

    于是,将将强撑着精神浴过身,清洗干净身子,她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床榻之上,沉沉睡去。

    或许是太累了,以至于她忽略了身体上的不适,甚至连剩余的药膏都懒得再涂一遍,眼睛刚合上,便陷入了睡梦中。

    只是今夜的梦格外的不寻常,往常的夜里,要么梦到的都是昔日快乐的回忆,要么就是黑甜无梦的一夜,或者干脆便是噩梦,却不像今夜这般,不像是噩梦,更不像是美梦。

    谢卿琬被困死在梦中,逃脱不得,不知循环了多少个来回,终于到了一个熟悉的场景当中。

    是在太学。

    身侧依旧是吵吵嚷嚷的城阳公主,手里正拿着一本画册,叫她一同过来看美男,说只要有她看上的,她明儿就替她挑过来,送到她殿里去,教君恣意怜。

    谢卿琬被她吵得头疼,赶鸭子上架,随便在画册上点了点,都没有细看点到的那人到底是何模样。

    下学后,她回到昭阳殿,洗浴前,听宫人说城阳公主送来了个东西,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专心往身上擦着香膏,没太去听后面的话。

    待从浴房中懒散地走出来,随意拿了块长浴巾裹住了身体,就朝寝房处行了过去。

    她乌发湿润,垂坠在两肩,未挑开床幔,便坐在床沿,以巾帕轻轻擦拭青丝,擦到一半,却忽感背后清风一起,发丝被人托住。

    “随意挑?”那人嗓音清冷,又带着一丝薄笑,从她背后贴过来,散溢着几分漫不经心:“教君恣意怜?”

    谢卿琬身子僵住,她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轻轻勾起,微凉的指尖贴着她的下颌往脖颈处滑。

    “琬琬,我何时教了你这些?”

    下颌处的力道并不重,但谢卿琬却不得不随着他的动作向后转去,在看清帐中人面目的那一刻,她差点哭了出来:“皇兄……”

    谢玦依旧温和地望着她,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他接过手帕,代替她去擦拭那满头青丝,他甚至比她还要细致些,未引起她丝毫疼痛。

    温软的气息喷吐在她的颈侧,谢卿琬的睫毛一同微微打颤,她感觉到,他似乎往她的发尖上套了什么,但还未等她探究明白,就听见谢玦的声音悠悠传来。

    “琬琬,我早说过,你想要的,皇兄都可以给你。”

    ……

    置身梦境之时,就好像真身处其中,情境之下亦生起感同身受,分辨不出梦境和现实。

    谢卿琬急得几乎要沁出泪来,不住地说着:“皇兄,我错了……”

    她感觉头脑一阵昏昏沉沉,还有灼烧般的感觉,直到一道清凉的声音泻入,驱散了阵阵热意:“琬琬?”

    随即而来感受到的是,某种肌肤相贴的亲密触感。

    谢卿琬勉力睁开眼睛,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与他对上,眼眸透不进光,藏着某种莫名的神色,亦因她的睁眼而泛起涟漪。

    “才一来,便听见你在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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