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宗外门。
天边漂浮片片晚霞,落日余晖柔和地洒在大地上,整整齐齐铺满外门院落。
参加灵川秘境的弟子们满面春风走进正堂,炫耀着在秘境中寻到的宝物。
价值放在修真界中不够看,但对于修为低下的他们作用很大。
“不出半年,我定能筑基。两年后的入门试炼,必定有我的一席之地!”一弟子放下豪言壮语。
同行的人嗤笑:“一个筑基就想进内门,痴人说梦吧你。”
人人都知道通过入门试炼,基本可以进入内门,可外门弟子真正能进内门的有多少?
这么多年过去,跃过龙门的人,他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被嘲笑的弟子不服:“怎么不可能?宗门首席大师兄连筑基都不是,不照样是内门弟子?不照样压在所有弟子头上?”
正堂院落顿时一阵死寂。
在角门做洒扫的时云,深黑的眼睛瞟向不远处的一群人身上。
“他、他怎么能和我们一样。”走在后方的弟子挠挠头低声反驳,打破诡异的安静。
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在秘境入口看到的场景:如墨湿发濡湿白衣,眉眼姝丽的青年垂着眼,睫羽上的雨珠顺着眼角滑落,在白玉似的面庞上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像是极乐之时,扑簌簌流淌的泪水。
“……!……”
说话的弟子耳后红成一片,灼热温度从胸膛蔓延开,烧得他喉舌干燥难耐。
他狼狈地吞下口唾沫,手忙脚乱地去拉身旁同行人的袖摆,结结巴巴想说些什么转移话题:“你呢,你在秘境之中遇到了什么机缘?”
手在空中抓扯几下,却抓了个空。
他愕然地转过头去,就见身旁健硕的男人,右臂的位置空空如也,整齐利落的断痕冒着一圈血水,悚目又骇人。
注意到他僵硬的脸色,男人压下凶狠的眼睛。他长得很壮,高大身躯如同一座小山。
“我啊。”男人视线扫过他发红窘迫的脸,凑近他耳边,阴沉沉的开口:“我遇到了你做梦都想要的宝贝。可惜,差点运气,让他给逃脱了。”
他古铜色面庞抽动,脸上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痴态,眼睛堆满了可怖的欲望,狂热又贪婪。
如同魔住般的扭曲神情,简直令人心惊肉跳。
时云抓着扫帚的手一顿,瞳仁慢放似的,一点点落到男人身上。
—
青竹小院。
“大师兄。”掌事温和有礼的声音忽然从传音石中传出。
容瑟放下手,合拢衣襟,衣摆如水波般划出优美的弧度,身上的青竹香气溢散到空气中。
淡雅之中勾缠着一丝别样的暗香,莫名有些勾人。
容瑟取出传音石,清冷的嗓音带着丝过度干呕的嘶哑:“有事么?”
容瑟有些意外,内门外门泾渭分明,他与外门无甚交集,掌事找他作甚?
“时云在外门闹事。”掌事简明扼要:“请大师兄定夺。”
时云归属外门,挂名却是在内门,外门不敢随意处置。
容瑟眼里闪过一抹诧异,自时云去外门,这些时日一直老实本分,从未出事,今日怎么?
容瑟纤长的眉尖蹙了下:“发生了何事?”
时云不像是主动惹事之人。
“一点口角引发的小摩擦,已及时派人压制下来,未酿成大祸。”掌事言语温顺,态度挑不出半点毛病。
“既是小事,你做主便是。”这一点权力掌事是有的,不必过问于他。
掌事沉默一瞬:“外门与内门乃云泥之别,万不敢越俎代庖。但是站在外门的立场,多奉劝一句,意气之争终究是冲动之举,望大师兄能多约束时云。”
言罢,掌事切断传音。
容瑟收起传音石,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他拉开房门,时云气喘吁吁站在门口,宽阔的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无波动的眼光尽数落在他身上。
袖口卷至肘关节的手臂上横亘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顺着小臂滑落。
黑布衣衫好几处扯烂破洞,嘴角破皮,脸上也都是伤。看得出下手的人没留余地。
容瑟姣好的眉头微拧,这便是掌事口中所谓的小摩擦?
时云粗犷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张嘴要说什么,浑身肌肉紧绷,猛地转向屋内。
他鼻翼伸缩着,深深闻嗅几次,又低下头,一眨不眨盯着容瑟。
令人呼吸停止的无形气息,似在准备着侵袭向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的容瑟。
容瑟脊背本能微绷,不自在的半阖下眼帘,语气添了几分冷意:“时云,你再这般惹是生非,季云宗将留你不得。”
时云垂下头,声音粗噶,慢吞吞吐字:“你……受伤……”
外门不少弟子报名进灵川秘境,时云听到一些关于他的消息,不足为奇。
可时云惹事,与他受伤有什么关系?
时云又一字一顿道:“他们……欺负你。”
容瑟反应过来,抓着门扉的手指蜷缩了下,偏头避开对方的眼神:“我没事,你去处理下……罢了,你等一等。”
时云刚进季云宗,月例还没下放,身上哪里有伤药。
容瑟从空间里取出几瓶疗伤药递给时云:“修养两日,明日不必去外门。”
内门与外门相距甚远,时云一介凡人,来来回回跑,对伤势恢复不利。
左不过时云在他名下,他同外门掌事说一声便是。
时云伸手接过,手上的血沾到瓷白的瓶身,他动作僵了一下,忙扯起衣摆擦掉。
容瑟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笨拙的动作,以他目前的修为尚无资格收徒,颜离山安排时云记在他名下,不知是在打什么盘算。
——按前世的经验来看,终归不会是什么好算计。
想到这里,容瑟心头泛起的微波荡然无存,忍不住对时云生出一股排斥之感来。
他挥袖关上房门,头也不回道:“回房去,无事不要扰我。”
时云直愣愣面对着紧闭的房门,高大的影子拉长到门框上,一动也不动。
容瑟视而不见,他指尖把玩着流光闪烁的留影石,目光沉静专注地注视光滑的石面上。
颜昭昭没得到回灵果,在密林深处又吃了个大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对于颜昭昭,容瑟倒是不难应付,难的是颜昭昭背后的颜离山。
相信颜离山很快会知道留影石的事,他与颜离山实力地位相差太多太大,若是颜离山用手段逼他交出留影石,硬碰硬之下他毫不占优势。
容瑟莹白指尖摩挲着留影石温润的表面,黑眸像是一滩深不可测的寒潭。
—
翌日,容瑟打开房门,时云保持着昨天的姿势站在门口。
伤口处的血迹凝固,鬓发湿漉,黑布衣衫沾着晨间的雨露湿气,扑面而来一缕沁凉之意。
直勾勾看过来的双眼里,布满红血丝。
容瑟步子微顿,拂袖而去。
膳堂一如既往冷清,容瑟取了两个馒头,随意找了处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如墨青丝流泻颈侧,他不急不缓地进食,白玉般的脸庞在膳堂光影下愈发惊心动魄。
“猜到来膳堂能找到你。”黄莺般悦耳的声音带着一点俏皮,由远及近。
容瑟掀起眼皮,温玉冲他露出个盈盈的笑容,坐到他对面,伸长脖子环顾容瑟四周。
容瑟淡淡看她一眼:“找什么?”
“容锦啊。”温玉撇撇嘴:“以往你受一点伤,她不都跟要她命似的,围着你转。昨日灵川秘境开放的事全宗门皆知,她竟然不关心你在秘境中有没有受伤。”
这一点确实有些反常。
容瑟浓密的眼睫在眼角处打出一层阴影,眼底闪过深思。
再度抬起眼,温玉一股脑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堆丹药堆放桌面,推至他面前。
“给你的。”温玉吸吸鼻子,左右打量容瑟全身上下:“你一人引开琨暝兽,肯定受了不少伤。对不起,明明我当时就在附近,却什么忙没帮上。”
他本来就是要救温玉,怎么可能让温玉留下。
“不用。”容瑟语气难得柔和两度:“我有,宗门月例有发。”
温玉环抱双臂,呵笑一声:“我能不了解你?你的月例分成好几份了吧?一份给颜昭昭,一份给容锦,要不是我月月多留个心眼对账,你是不是还要留一份给我?”
“……”确实有温玉一份。
被说中的容瑟闭口不答,咀嚼着没什么味儿的馒头,权当自己是个哑巴。
温玉好气又好笑:“别装傻,颜昭昭有宗主撑腰,要什么顶级丹药弄不到手,缺你那点三瓜俩枣。至于容锦……”
她顿了一下,缓了缓尖锐的语气:“她一无灵根,二无修行悟性,宗门虽没给她个确切的名分,但衣食住行未曾缺短过她,对一个凡人而言,这些绰绰有余。灵石丹药给她,顶多是当个凡物交易,无甚大用。”
甚至可以说是浪费。
顾虑到容瑟在她面前,后半句温玉没说出口。
“我知道。”容瑟怎么会不明白温玉的意思:“以后不会了。”
温玉劝阻的话顿时噎在喉咙里,她大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语无伦次的举着手比划:“我、我说的可是容锦,你不会听错……”
“没听错。”容瑟唇角微勾,露出重生以来第一个笑容。
极淡。
似一轮清冷碎月,本就姿容盛极的颜貌愈发姝丽逼人。
温玉浑身颤栗了一下,热意从脚底蹿腾至全身,耳垂刹那红的滴血。
似火石烫到一般,她放下张牙舞爪的双手,同手同脚的要离开膳堂。
“温玉。”容瑟叫住她。
温玉下意识回过头,一枚晶莹剔透的留影石出现在桌面上。
容瑟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留影石,向她推过来。
留影石容瑟留不得,最好是交给邵岩。
但由他直接交与经温玉之手转交,其间有很大的区别,效果亦大不相同。
容瑟收回手,形状美好的眼睛垂下,浓密的睫毛掩住眼里的情绪。
“怎么使用,随你。”